吕芙萍丨菖蒲酒美清尊共
有位作家说“世界虽大,人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时间中的一个点,可以逗留,可以相逢,可以回转,可以告别。”写日记无疑是这样一个隐秘而快活的角落,是生活最好的承载方式,也是情绪最合理的纾解出口。
前些年喜欢买16K的胶套本,封皮很唯美的那种,经常睡一觉醒来,从枕头下拿出,便可信手涂几笔,随时随地,随手随意,而且没有技术故障,不像电脑,还要开机关机,甚或死机、沾染病毒,总之自己有点奥特了,还以手写为荣。但一年下来,居然产量可观。那天随手翻起,很惊讶,居然写了那么多流水账,居然有那么多的小确幸和那么多的小悲伤,恍惚之间,仿佛让我又回到过去时光,真的有时光可回首哦!
记得从三年级开始写作文,凭着不错的语感,作文被老师目为范文,后来迷上了《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等等作品,慢慢学会积累、观察,模仿,居然迷恋上周五的作文课,每每看着作文本上飙升的分数和红笔圈点,就滋长点自信,也滋长点飘然。
那时候二哥师范毕业在一所学校实习,一般学生爱见实习老师,新鲜感再加上实习老师没有教学任务不为难学生,关系往往很融洽。二哥是位运动健将,帅气,讲课也生动,很受学生欢迎,临走,学生们依依不舍,赠了他很多塑封日记本,在当时,那些日记本给我惊艳的感觉,一本本摩挲过去,哪一本都很难舍弃,二哥堪破我的小心思就说:“如果你坚持写日记,这些日记本就归你所有,条件是写完一本再过来领取下一本。”我听了欣喜若狂,觉得这条件不算苛刻,我先挑一本紫色封皮,比32K本略小一点,里面是红楼梦人物的插图画,如古玩鉴赏家收藏到一件稀世珍宝般摩玩之不已。
从此开始我的写日记生涯,因为有那么多日记本等着我,所以就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地连抄带写,遇到好句子、好词语,一股脑往上写,以前抄写本和日记本分开,这下二合一,并且为了得到下一日记本,我还别出心裁,把吃的罐头瓶上的商标或者大人烟盒上自己认为漂亮的图片或者认为有艺术气息的艺术字,用剪刀小心翼翼剪下来,贴到日记本中间,图文并茂,自己觉得赏心悦目,美翻了。翻看那时候的日记本,看着看着就有“水蜜桃”“美猴王”等等冒出来,如现在电视剧中的插播广告一般,总之稍有姿色的东西,都难逃我的荼毒,皆一剪了之,当然还有吃的花花绿绿的太妃奶糖纸,更要为我所用,太光滑不能粘,就夹在日记本中,任何时候拿出还新鲜如初,让我回忆起当初奶糖的诱人气息。看见有人集邮,我如法炮制,大人通信信封上的邮票,我泡在水里,然后小心揭下来晾干,也贴在日记本上,只是岂不知这样再好的邮票也让我贴废了。总之我的日记本就像后来的综艺大观,集日记、摘抄、剪报、收藏等于一体,蔚为大观。
就这样,连抄带写,连贴带剪,我如愿将二哥的日记本悉数收归己有。没想到这种无心插柳的写日记方式,让我的写作水平很快提高,初中有一次老师念完我的作文,引起一些同学的好奇,趁我不在时,他们翻我的抽屉,偷看我的日记,顺手将我日记中的邮票撕下来据为己有,我发现很生气,但也只是在日记本上笔伐声讨而已,没有愤怒到失态。
写日记的习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一直到大学,还陆陆续续的写。只是适逢大学改革,觉得文科生表达力好,试着在一理科系招一届文科,就这样若干年文科生,到了大学我摇身一变成为一理科生,对于我这样惧怕数理的人来说真是煎熬,好在四年学满,混的一纸理学学士学位,亦文亦理,听着无所不能,文武双全,其实非文非理很尴尬,且离自己儿时的梦想已是渐行渐远。
后来工作,继而成家,日记不像以前那么被需要,就慢慢怠惰下来,变成周记,乃至例假,最后音信全无,偃旗息鼓,若干年都不提笔,真的成了尘封往事。
二哥实习完后工作安排在另外一个城市,他数学教得很好,个子又高,天生优势,遗传父亲的运动基因,爱好篮球、足球和排球,尤其是篮球打得好,有好多球迷粉丝,经常替公司外出打比赛。我上师大时,他去进修,他的室友说:“你哥一上场,不光我们抓狂,那些女球迷更是如痴如狂。”
03年夏天,上午倚在床上看书,突然悲从心来,忍不住泪水涟涟,心里好生奇怪,怎么无端那么难过。过了一会儿,家人回来,声音急促:“赶紧走,二哥出事了。”我来不及细问从床上跳下来,和他一起奔赴二哥工作的城市。
二哥工作的公司离我们不过三百多里路,但那时候路没修好,交通通讯都没有现在这么通达,而且正赶上修路,路上极难通行,我们先摩托车,换乘火车,又换乘大巴,硬是把三百里路走成山长水阔的样子。
在医院门口,碰上前来接待我们的二哥的同事,我居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是焦急地问那同事:“我哥正在急诊室抢救?”那位大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她古怪的眼神让我心里咕咚一下,狠了狠心又问:“难不成我哥是病症很不好?”她仍沉默不语,只是带着我往前走,那时候非典的尘埃刚落定,医院到处都留下非典肆虐时热火朝天的标语,心里正疑惑这位大姐怎么把我往医院外面带,一回头,往右一瞥,只见挽幛高悬,花圈林立,我五雷轰顶般惊悚不已,本能地往后退,灵魂出窍喊都喊不出声,哥哥的两位同事架住我,将我安顿在接待室,我才抱住那位大姐泣不成声,想想自己一路上满腹心事,满心忧虑,但仍满怀希望,觉得最大可能是二哥骑摩托车出了车祸,撞坏了腿,这是我能想像的最坏结局,没想到是天人永隔!看见闻讯赶来的侄子,更是怜恤不已,他上初三,正是需要照顾时。
那天晚上,大雨如注,我住在旅馆里,被衾冷似铁的感觉,一夜难将息。从二哥同事那儿了解,也就是上午我在家心神不宁,心酸难耐时,哥哥彼时心梗突发抢救无效离去,我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真的很神秘诡谲。因为连日阴雨,家里电话线出故障,打不通我的电话,二哥那位同事只好打到单位,结果说我小名,单位人不知我的小名,后几经辗转才找到我老公,也没敢说清楚事情的严重程度,让我一路空抱有一腔热望,结果一脚踩空的感觉。彼时大哥在陕西,三哥在广东,我离得最近,却未经过多少世事,看着躺在太平间的二哥,完全懵圈,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骇人的局面。
好在大哥闻讯赶来,第二天,和二哥单位领导协商好,不能按规定火化,因为家里老人年龄大了,好长时间没见儿子,怕承受不了,灵柩归故里,让父母最后看一眼再下葬。要知这一转身,便是天涯啊!
灵柩返乡时,也是一路风雨,心雨如瀑。走到村口,当我看见站在村口的三哥和亲朋好友时,所有的委屈和脆弱一下子决堤般汹涌而出。以后经年,每走至此,都心酸难耐。
墓地是大哥请人给看的,头枕青山,脚蹬河渠,上边一排给父母留着。这是人生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盛年之殇,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沉默如海。
母亲更是因为曾经二哥要退掉家里给订的亲事,她觉得那样太有负于人家姑娘,也怕二哥落下陈世美的骂名,因而和二哥每每因此争执不下,甚至对二哥大打出手,两人关系弄得甚僵。彼时母亲看着二哥的灵柩,一下子就哭晕过去,她肯定愧悔当初对孩子太苛刻,因此心里郁积成疾,后卧床两年多,糖尿病并发症加之老年痴呆,昼夜痴狂,09年冬母亲去世,临去世前两三个月,无论怎么狂悖不可理喻,嘴里念叨的都是二哥孩子的名字,她清楚所有孙子里只有二哥的孩子没有爸爸,需要额外的惦念。看一位朋友的博客,说一位母亲在给早逝的儿子扫墓时不停地说: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啊。估计父母亲背过我们也多次有过这样的挣扎和追问,可这实在是天命难违,和他们没有关系啊。
现在二哥的孩子已经军校毕业,成了一名军官,驻守三亚,母亲和二哥如在天有灵,也应该欣慰吧。
也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一次偶然也是必然的遇见,让我又有了如骨鲠在喉的感觉,又有了写日记的冲动,重拾笔墨,多年不写,很是生涩,但还是坚持下来,感觉找到生活的一个出口,认真记下生活的点点滴滴,让自己有了审视和内省的机会,即便流水账,也让自己有机会将生活用细筛筛选细分、沉淀,抑或幸运会捡拾到一些小金粒或者蚌珠,也算不辜负吧。
读阎连科的《我与父辈》:老家有这样一句话:长辈年纪再大也是前面挡风的树。这话的意思是,无论老人多么的年迈多病,只要他们还活着,你都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特殊的意外,死亡依照生命的顺序来召唤我们时,老人会像一片林地最前排的树木一样,把来无影去无踪、风似的的死亡幽灵挡在林地之外。兄长的盛年而卒,母亲的病逝,使挡在我们前面的林子有了豁口,不时有风呼啸而过。好在有阅读和码字这样的情绪出口,可以将不时落下来的风雨箭矢屏蔽在外。
有一年二哥所在城的一所学校邀请我去做课,活动完,主办方给了一点酬劳和几瓶菖蒲酒,那酒是过去二哥回家经常给父亲带的特产,看着那色橙黄微翠绿,清亮透明的酒,想起一篇文章说“初识得菖蒲,是在书本上。感觉有些生疏的两个字,组合起来却极美,相依相偎的,有着分外缠绵的味道。光从字面上,就仿佛看到一幅波光澹澹、草色青青的乡村图画。那时我想,菖蒲该是从《诗经》中长出来的草吧?和蒹葭、荇菜这些词一样,带着诗的特质,长了千年。”殊不知这个有着诗一样浪漫气质的植物在我却有一种刺骨的隐痛。
临近端午,那天回家看望父亲,开始下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在风的劲吹下,沿着玻璃迅速向上移动,逆袭的模样,看的我出神。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端午,端午,菖蒲酒美清尊共,谨以此文忆念母亲和兄长!
作 者 简 介
吕芙萍,教师,闲暇喜欢喜欢码字,若说阅读是与智者先贤的对话,码字则是与自己灵魂的对话,让自己在浮世中不迷失不迷茫。参加新浪周三征文大赛,有六篇文章获得新浪征文大赛奖,其中《我身边的狠角色》和《陆犯焉识的归来》获得征文大赛最佳奖,推荐上新浪头条,《童年糗事》、《哪儿比我们这儿更热》、《两个时代的走向》和《我的买房经历》获得新浪征文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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