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素芝丨大哥



10月11日,中秋刚过,上班的路上接到外甥从开封打来的电话,说大哥凌晨六点去了。三天前得知大哥病情急转入院且当晚昏迷的消息,但昨天外甥女电话中说大哥输血后醒了,清醒了。大姐问他睡得怎么样,大哥还用沙哑的声音说“好”,想大哥会挺过去的。

可大哥竟这样快就去了,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大哥是我的姐夫,是长在“皇城根”下的开封人。大哥比大姐年长,不但是开封技校毕业的大姐的学哥,且留校成了大姐的师长。后来,他和大姐一样成了开封缝纫机厂的技工,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人老大哥”。自然,这些是老皇历了,至少,开封缝纫机厂20年前就改造成中原预应力厂了,而今,当年开封这两个轰轰烈烈的制造业都已归于历史的沉寂。

但大哥的身份始终没变,长字辈的大哥已培养了三代弟子。在为大哥送丧的队伍里,有两个排是大哥大姐的工友和师徒。在开封风俗晚上为大哥“送盘缠”的队伍里,端着“盘缠”走在前面的除外甥外,还有大哥的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们也走一程送一程地为大哥送行。

大哥个大心实,平时言语不多,踏实勤恳得像“老黄牛”,随和简单得像“顺民”。“顺民”的大哥一辈子无是无非,也很少嗜好。能喝酒不会划拳,喝酒多是自斟自饮,别人一劝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喝舒展了大哥会有腔有调地唱豫剧。随和的大哥,无论尊卑长幼很少说不,对孩子更是慈爱,从无大声喝斥过。谁带孩子腻烦了交给大哥,准保放心。他就笑迷迷地跟着,孩子要背着他就背着,孩子要骑大马他就驮着,让孩子“驾、驾、驾”地耍威风,怎么闹腾他都配合。当了爷爷的大哥有个怪脾气,不能见管孩子。外甥女与大哥他们住在一起,外孙毛头因作业写得不好受罚时,大哥会疯一般敲打女儿的门,不要女儿管外孙。听说,病床上的大哥确是脾气大变,吃饭时会大发雷霆,但大姐仍没听见似地笑着喂他,病友们夸大姐脾气好。大姐却说大哥一辈子没发过脾气,现在发起脾气觉得可好玩可好笑。

在大哥的灵棚旁,与大姐一同进厂的秀英大姐说:“小芝,还记得不?小时候你在开封都是你大哥驮着你。”一句话说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那年的我的确小,只有四五岁,第一次去开封,没结婚的大姐还住在女子宿舍里。那时的大哥就常骑自行车带我逛街。记得一次我俩逛完街回去,爱睡觉的我坐在车前头一点一点。车前挂着一串刚买的麻花,大哥以为我在拿麻花吃,再看却是我睡得晕头晕脑。大哥停下车,把我放下,蹲下来歪着头用浓浓的开封话笑着问我:“睡醒呣?头一低一低我还以为拿麻花吃。”我木瞪瞪地说睡醒了,大哥又将我抱上车,没走几步,我又睡着了。大哥停下车把我放下,说你睡吧,我先走了。我傻傻地看着大哥骑车而去,瞌睡虫跑远了,自己往家走。还没走上五十米,就见大哥骑着车迎面而来,笑着问我不睡了?我在前面拐角处瞅着你呢。

关于大哥的记忆涌上来,亲亲的暖暖的。每年春节,大姐一家四口都回来过年,成为我家最隆重的日子。大哥回到淮阳大家庭如鱼得水,一副悠然自得地样子。妈妈没有儿子,每年正月初三去黄集的舅家走亲戚,大哥都积极踊跃,老幺的我便成为大哥的助手。一年一年,大哥骑自行车带着我,外侧绑个竹篮子,里面装着大馍小馍、果子和油条,大哥带着我骑得飞快,和大哥的走亲戚成了一次快乐的出行。有一年雪下得大,积雪很厚,路上一哧一滑。一路上,我们不断看到自行车倒地,油条、小馍到处滚的雪景,可大哥不怕,他个高,说能骑就骑要我不要下车,我们居然没摔一跤安然抵达。因为别样的情趣,那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1999年大哥退休了,退休后的大哥有了明显变化,本来说话做事慢腾腾的大哥更迟缓和少言寡语了。大姐常说大哥退休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许是吧,勤恳的大哥从年轻时就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无论厂子怎么改他的骨干位置都没动,回到有自然失落吧。五年前,大哥再回淮阳,话少了,酒喝得少了,沉静了,气氛没那么热烈了。他回来时刚巧我正看贾平凹的《我是农民》,书在一楼的沙发上放着,大哥随手拿起来看,这一看还真上眼了。一连几天,很少读书的大哥没事就搬着《我是农民》看,让我的心为之一动。我不知大哥为何有兴致读它,但一种念想却在我脑子里转着,城市里长大的大哥,一点没有城市人惯有的矜持和骨子里的优越,大哥其实更像农民,一个质朴无雕饰的自然人。

一年前,大哥因脑溢血身体受损,还好,没有危及到语言中枢,医生说他感知热冷的神经损伤了。我和二姐去看他,大哥很高兴,对着我们不停地说话。我说大哥赶快恢复了回淮阳住一段,大哥仍是笑着配合,中,出了院我们就回家。当时大哥还没过恢复期,手脚还不太灵活,医生要他多锻炼。我们出去吃饭时,大哥的手挥了又挥,孩子般灿烂地笑着,说再见……

两个月前,大哥又因胃出血住院,此后就很少下床了。十一那天,我们姊妹三家陪妈妈一起去开封看望了大哥。比之一年前,大哥瘦多了,不过还挺精神,仍笑意满颜地对我们。只是大哥没说几句话,声音似乎有点哑。一周后,就听说大哥病情急转的消息。

这一周后骤然的剧变,让我的心惴惴了很久:是我们的集体探视让大哥预感到什么,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还是,浓浓的亲情让虚弱的大哥猝不及防?又莫非,大哥在为我们撑着?因为,大哥到底没能再回淮阳一次。

当大哥的影子一次次在我眼前闪现的时候,我也会一次次想起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雷锋。可能因为我是伴着学雷锋的热潮出生的,或许是小小年纪读《雷锋日记》带来的震撼,且小学生的我常以学雷锋小组的身份模仿过他,对雷锋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情结。觉得雷锋是我们的一个亲人,一个温暖的标杆,又觉得但凡世上所有的温情,都是雷锋似的。而大哥,在我心里就是雷锋。生活中,大哥无是无非到让人忽略他的需求,但无法忽略的是大哥带给人亲亲的,暖暖的感觉,他的雷锋一样的存在。

大哥确和雷锋有许多相像的地方——乐颠颠地做事。年轻时的大哥兜里总揣着自行车气嘴,下班时碰到身边的工友师徒自行车没气了,便忙不迭地掏出来剪上一截,看着别人骑着车走才心满意足地离去。或者上下班的路上,帮别人推一把车,抱起一个跌倒的孩子。以前,我经常玩笑般对朋友描述我的怀揣着自行车气嘴的大哥,说我家就有个雷锋。

其实,大哥和雷锋惟一能联系的只有年龄。四一年出生大的哥比雷锋还小一岁。火火的雷锋只活了二十二岁,而大哥刚过七十岁。但他们又有天嚷之别。甘当“傻子”的雷锋,带着明显的阶级憎爱,他的“傻”属后天的;而大哥的“傻”则是朴素的天然的,天性使然。还有,雷锋是一个闪光的名字,是一个爱的“符号”,他像一团火温暖了世人,又像升腾的火箭,引起人内心的波澜;而大哥终是普通的,从没有过闪光的语言,他默默无闻一辈子,最后普通成了邱师傅和老邱。但这个邱师傅和老邱,在我心中,和雷锋的份量一样,很亲很亲,很重很重。

我亲亲的暖暖的大哥骤然去了,我真的无法相信……

时而,一句话也会掠过心头: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大哥的踪迹,但我知道大哥已走过……

2012年11月18日

作 者 简 介

董素芝,女,河南淮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渐行渐远的思念》、《阳光来了》和伏羲文化专著《伟哉羲皇》。供职在河南省淮阳县委宣传部,淮阳县作家协会主席。散文作品《神兮归来》、《游弋在陈州的梦》、《阳光来了》、《逃离鲁迅》、《泉州路远》、《一位妇科医生的精神救赎》等百余篇作品先后在《莽原》、《散文百家》、《散文世界》、《散文诗》、《天津文学》、《阳光》、《文学报》等国家、省、市文学杂志及报纸副刊发表。其中,《东坡的眉山》、《游弋在陈州的梦》、《神兮归来》分别获得周口市第二届、第三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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