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润芳丨姊妹花开
人与自然是相通的,常常能找到对应物。人与生肖,人与星座。也有人与花木的,譬如棠棣,花名,来自于《诗经》,春未开黄花,常用以代指兄弟。譬如十姐妹花,蔷薇科,茎枝蔓长,多朵聚生,让人想起脸蛋、性情近似的姐妹。
此生,我既不能排在棠棣之列,亦难以用上姊妹花一词。乃一女郎也,且上无姊下无妹。庆幸的是父母赐3个弟弟相伴。
记着母亲生小弟时,正值九月金秋,那时我11岁。和大弟弟,沿着一条铺满水草的小渠,到村北河滩摘棉花。有人问:你妈给你生了个啥,是弟是妹?我笑着说:小弟弟。听后,她有点感慨地说:就一朵花了。
是啊,男娃毕竟不同于女孩,他们自有玩乐的方式与圈子。长大后他们自有男子汉的担当,劳心奔波于外,而家庭琐屑也就较少顾及。何况唠嗑的事,逛街的事,说些针头线脑的事,也不是他们男子们所热衷的。
因此,人往往欠缺什么就稀罕什么。惹我眼羡的就有绽放姊妹花的门庭。
羡慕之情也是有根梢的,起始于母亲。旧时代,外公外婆无男丁撑门立户,成为他们一辈子的缺憾与心病,但生养的五姊妹却受益终生。母亲处在中游,上有俩姐下有俩妹,既得到眷顾又眷顾了别人。
在我记忆的河山之上,她们挨挨挤挤,来来往往。在彼此的视野之内,在外公外婆的藤蔓上一路开着,簇拥着取暖。性情与面相,也大同小异。大姨敦厚包容,二姨沉稳坚韧,母亲细腻多思,四姨随和利落,小姨热心快当。
在她们五姊妹花的旗下,表哥姐弟妹们也簇拥着,被她们呼来唤去,时而当传话筒,时而做运输兵。那时我就乐意干这些带有温度的差役,顺便又会捎回点儿意想不到的惊喜。
大姨家的枣树与柿子树,年年都留最红最稠的一枝,等着我们这群小麻雀,唧唧喳喳去啄食。掐红薯叶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梯田,绿茫茫的红薯叶像兔耳朵,齐刷刷地支楞着。母亲与二姨一蹲下就粘上了,割草机似的不知倦怠为何物。而我们最盼望的却是,近正午时分,远远地望见大姨的影子,发着光,由蝌蚪似的逗点逐渐晃大,在蜿蜒的山径上,扛着一根扁担颤悠悠走来。我们就扑棱着拥上去,吃大姨最拿手的千层饼,喝爽口的小米绿豆粥。大姨则忙不迭地,大喊仍歇不下手来的俩妹子。
坐在田埂上,我端详她们相似的面孔,看着她们相互的怜惜与关爱,往往由衷地感慨。茫茫人海,相聚成一簇,这是怎样修来的缘分?
至今大姨85,小姨63,互相搀扶,相互照应。五姊妹时不时相聚,苦辣酸甜,搅成一锅八宝粥。说到伤感处,姊妹一同抹眼泪;聊到畅快时,姊妹一齐仰脸笑不停。每当这时,我总像一株兔耳草,夹在中间,窥听她们的言语,窥视她们的神情。她们的背景经历与心性,有太多的相通相似之处了。
摇曳的姊姐花,摇进了我的心里。
因此,总想往女孩堆里扎。二姨家花多,五朵花一男丁,又住在同村的西头,小时候放学的必经之地。我的脚步,总被姨家绊住,驻足不归,与表姐妹打闹在一起。学纺花纳鞋底的岁月,闹着母亲把纺车搬到姨家,与表姐妹排成一溜儿,边纺花边说笑。
记得繁星低垂的夏夜,顺着梯子爬上平房,玩盘脚盘游戏,吵吵嚷嚷。玩至深夜,就睡在一起梦在一块儿。有时姐妹也使小性子,闹矛盾。一次,我的小刀子丢了,就哭着告状。二姨先审表姐表妹,然后拿根树枝儿边敲打地面,边笑嚷着:俺家就是个贼窝,以后你就甭来了。二姨明知我忍不住,才如此说的。真没猜错,过不了两日,我就没事人似的,又晃悠着找姐姐妹妹去了。
喊着姐,又被妹们喊着,感觉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空气与养分,让我欲罢不能。
后来读《红楼梦》,看到林黛玉郁郁寡欢,满腹愁绪无释处,唯有对花诉衷肠。忍不住感叹,黛玉生无同胞姐妹,丧母后被寄养在姥姥家,虽有“四春”、湘云、宝钗一群姐妹,但规矩繁多的名门大户,关系错综杂糅,各自怀揣心腹事,隔而又隔。加之黛玉的谨小慎微,心思细密如丝。因此姐妹们虽热闹,却没有一个性情近似,知冷暖掏心肺的。
倘若黛玉生活在朴实的乡村,有群土生土长的姊妹花相伴,她的心事也许就会有个啄破的豁口,苦水就会流出来一些。不至于凋榭得那么早那么薄凉。
世间诸多的姊妹花,都是草本的。她们不求做富贵牡丹,像“宋氏三姐妹”那样,呼风唤雨,关乎历史的进程。也不求做出水芙蓉,“勃朗特三姐妹”那样,笔下生风,创世界文学史上的奇迹。她们唯求相伴相随,有个说话的、取暖的去处。
在故乡的原野上,我喜欢奔跑与尖叫,更喜欢低头觅寻“十姐妹花”。看到她们沿着温暖的蔓,悠悠地开着,我就会发痴,深陷……人活一世,行走于苍茫的天地间,谁不渴望姊妹花开暖?
作 者 简 介
常润芳,笔名“怡然含笑”,河南洛阳人。作品见于《当代诗坛》《光明日报》《牡丹》等。出版诗集《踏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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