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江:听高盛麟说杨小楼

高盛麟喜欢同朋友们谈戏说艺,有一次他把整个儿下午的时间说了一代武生宗匠杨小楼,杨是他的老长辈和师傅,他自小景仰和学习的榜样。

“说起杨先生我不知为他挨了多少次打哩!”他的话从他在富连成科班里学艺时的往事说起。原来那时一个孩子“写”给了科班之后,除了逢年过节有几天假期外,平常是不能私自出外擅自回家的。一次当他听说杨小楼在新民大戏院演出时,他的心就定不下来了;剧场与科班虽然相隔咫尺,可是一墙之阻竟如千里;好在他学的是武生,翻屋越墙而出,终于到达剧场。这种事情是不会不被拆穿的,他最初被责打手心,后来被责打屁股,直到班主叶春善叫他去,笑嘻嘻的对他说:“这一会我不打你了,以后每逢杨先生演出,特准你外出看戏。”

“看杨先生戏总算由我以自己的血和肉争取得来了!”高盛麟说这话时虽然哈哈大笑,可是从他那溢于眼眶的泪水,可以想见这三十多年前的忘事依然能够唤起他那悲喜交齐的感情。杨小楼的戏究竟好在哪里?究竟怎么会使一个孩子甘受皮肉之苦使他百看不厌呢?

据高盛麟说:“以我几十年来看杨戏,学杨戏的感受,首先觉得杨先生真是装龙象龙,装虎象虎,人各一面,善于造象”他先谈到《艳阳楼》中的高登,说杨小楼搽了一个油光光的白脸,抹成一张粉红色的脸蛋,再披上一袭白缎细花的褶子,一出台就象一只大白蝴蝶似的,很好看;再加上他的神情刻划得妙,念白带有人物的个性,便把这位恶霸大少爷活生生地描画出来了。谈到杨小楼的念白,高盛麟举他演的高登为例,说他念到“......是我来到此地,士绅富户,大小的官儿......”声调转轻略带鼻音,显出对他们的轻蔑,等到念到“他们谁不趋奉......”声音转为沉重,带有明显杀气,暴露了他凶恶的本质。高盛麟又谈到杨小楼在《八蜡庙》中演的费德公,说他与高登的穿戴和出台的家伙点子都差不多,可是神情、气度却又完全不同。费德公便不象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了。高盛麟说同一黄天霸,杨小楼在《恶虎村》和《连环套》中也各有不同的演法:前者因人物年事尚轻,暴躁轻率多用瞪眼;后者人物已有多年阅历多用闪眼,显出他已城府颇深,工于心计了。

高盛麟是十九岁那年正式跟杨小楼学戏得其亲炙,他说:“杨先生老说要有戏,要会唱戏!”这句话,据他后来的体会:“要有戏”即是要演出人物的性格来,“要会唱戏”即是要有基本功,要有表演艺术。他由此谈到杨小楼第一次教他戏的往事来。他说,那时杨小楼对他说:让我跟你说一出戏吧。高盛麟满以为这一出戏不是《挑华车》,便是《长板坡》,或是《铁笼山》。多不料,杨小楼教他的竟是一出《武文华》。当时,高盛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来,他到后来才知道老先生要以这出戏为他破蒙是有道理的,那是要他打下扎实的基础,让他能在重头戏中挥洒自如得心应手。他说:“杨 先生非常重视基本功,所以他老人家在台上演戏,从不会把靠旗缠在盔头上;他的脚步都有一定的位置,从没有杂乱无章的碎步;他的靶子已经熟极生巧,不论是刀、是枪,捏在他的手里轻而又美,真把沙场上的兵器化为舞台上舞蹈艺术的一个有机部分了。”高盛麟话到那里,他的手、他的脚也就演到那里,使杨小楼这位一代武生宗匠的表演艺术给人以非常具体的感受,令人赞叹饮慕不已。

本期原刊于:《新民晚报》 1962.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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