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内循环(二)
内循环(二)
杨桂英说这话时,王顺和所有人一样全当是一个闲得发慌的老太太的胡说八道,宁田也不怎么相信。宁田仔细想想觉得奶奶的话比《人民日报》上的专家更实际;村小学校里一年的退休教师有一两个,每年毕业的师范学生能分配好几个。
宁田初中毕业那年眼看着她的那些同学通过各种捷径跳出农门,宁田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她沮丧、颓废、消沉。一有空闲就把头埋在被子里睡觉。
“是谷子在墙头上也能接个穗,是庇子在粪堆上也接不了籽。”奶奶坐在炕头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用被子蒙着头装睡的宁田。
“那你是谷穗还是庇子?”这是宁田从学校回到家第一次这么平静的说话。
“我哪有谷子的命,我就是花花菜的命(蒲公英)。”奶奶笑着说。
宁田从被子里伸出头,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奶奶说:“花花菜(蒲公英)多好,想飞到那里就到那里,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飞到高枝上去了。”
奶奶更正说:“是大风把你吹到那里是那里,吹到土地上的都能扎根发芽,花花菜的籽吹到高枝上的那不是等死吗?”
“您的那个发小赵奶奶都被时代的大风吹到北京去了,人家现在享受高干待遇;就是那在县城的边奶奶也是很好,拿着退休工资,子女都被政府安排了工作,她们谁死了?”宁田愤愤地说。
“她们可跟我不一样,你可别把人家也当花花菜(蒲公英)。荒山野地里是花花菜的天下,沃土肥田是稻谷小麦的天下;花花菜长在田地里就是野草,会被锄头除掉;荒山野地里偶尔长出一棵稻谷小麦,就是颗粒饱满也会被收割的人当野草割了去喂牛羊。各有各的命。”
宁田现在明白了奶奶说的“命”就是个人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合成,自己兜兜转转,天南地北地奔波最后也只能靠苦力吃饭。王健康能上个985大学有儿子个人的天赋,也有宁田给他的环境,以及社会的进步。儿子即使明年依然考不上公务员,只要不再像王顺那样靠苦力吃饭,也算是摆脱了奶奶所谓的“命”。奶奶是最知道命是个什么东西的。
杨桂英六岁做了卟家的童养媳时,卟家的小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卟家老两口商量在过了小儿子卟海十七岁的生日就办成亲礼。在卟海十七岁生日的前一个月,那个山羊胡子、瓜皮帽、嘴里叼着大烟锅杆子的老父亲干赶着一头青色的毛驴,翻了几座山,青毛驴上骑着大红袄、绿裤子的大姐夫的二姐;又过来几条河,还翻过了一座山,青毛驴又驼来了紫红裤子,红底蓝花袄子的大表叔妈的妹妹。卟老爹翻山越岭接完了远五服、近五服的所有姑表姨亲,又请了十里八乡唯一的厨子——“偏胡子”,来做了一顿“十全席”。
宴席散去,卟家岭的人都说:“卟老六真是有眼光,一斗麦子换的这媳妇是真好看,在卟家岭上还没有谁家有这么俊的媳妇,就是一双改造了一半的大脚是个缺点。”
一位年长的山羊皮袄老头说:“都裹成了三寸金莲卟家那么多活谁干?大雪地里往家背柴幸亏一双大脚片,卟老六守着一个远近闻名三寸金莲的老婆一辈子多干多少活。”
卟海照样像过去那样使唤杨桂英,他也从来不叫她的名字,总是“哎,去洗衣;哎,猪跑了。”卟家老两口也总是叫她六岁刚来时的称呼——“岁女子”。过了一年,杨桂英的大儿子出生了,卟家老两口给起名——“牛娃”。杨桂英的名字也从“岁女子”变成了“岁婆娘”。牛娃要过继给他的大伯,只能叫杨桂英——“婶娘”。
就在第二年,“马回子”隔三差五来抢劫,卟家岭的青壮年组建了一支十几个人的武装队,卟海就成了这十几个人的队长。不久这支队伍就被共产党收编,他们都成了游击队员。卟海一米七的大个子,清癯的脸庞,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狡黠智慧。他身手矫健,据他自己后来说庆州十丈高的城墙也挡不住他,翻越城墙,捉奸摸哨都是家常便饭。
说起卟海就不能说那一次让他扬名立万的经历;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卟家岭的人们还没来得及转移粮食,“马回子”(马步芳的队伍)的几十匹高头大马在卟家岭上腾起滚滚黄尘。手无寸铁的庄稼人有的躲进了柴火垛子里,有的躲进塌了一半的窑洞里,山边住的人就躲进半山腰的水洞里。
忽然,西边的山畔传来枪声,“马回子”掉头跟着枪声直奔西沟追下去了。卟海依靠一支枪和两条长腿,把敌人带进了距离卟家岭十几里外的大山里。自己被四面包围无路可退,情急之下纵身跳进一眼看不到底的深坑里。敌人围着坑沿转着圈,把坑沿周围二尺多高的蒿草踏成粉末,把冻得僵硬的地皮也踩化了,成了黄土面子。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
卟家岭的乡亲免去了一场浩劫,卟海在几天以后的一个深夜完好无损回到了家里。他从此成了卟家岭的英雄,步步高升。
这段故事被乡亲们后来杜撰成几个版本,其中以厨子偏胡子说的流传最广:
卟海从一出生就抱去拜了天神庙的娘娘为干娘,有天神爷和天神娘娘这样的干爹干娘,别说一队马回子,就是十队马回子也伤不着他。直到现在宁田偶尔还能听到一些这个版本,每次她都要纠正。把奶奶说的真实经过说他们听,他们依然不相信是卟海从小经常在那道沟放羊,知道那个深坑的底部有一个小洞一直能通到山底的小溪边,卟海就是顺着那条山水冲的洞一直爬了几里地,才爬出来的。
宁田小时候以为马回子是一种怪物,学了历史以后才知道是军阀马步芳的队伍。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们把他们统称为“马回子”,把那一段经历叫“跑马回子”,他们也许不知道那个人神共愤的人叫马步芳。
就在卟海跟着队伍在各地转战打仗的时候,卟家岭依然遭受着马回子的迫害。那是夏季的午夜,卟海的爹担着一担杨桂英摸黑蒸的韭菜包子,前面赶着毛驴驼着一毛线口袋麦子,杨桂英赶着一头猪,卟海的娘骑着一头青色的毛驴,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孙子牛娃。
这一次他们准备逃到县城周边去,那里是马回子不敢骚扰的地方,县城里住着陈贵璋的队伍。他们在一个佃户亲戚家里住了下来,一个院子里还有另外一家逃难出来的赵家,赵家有一个和杨桂英年岁相仿的女儿,总是被她的母亲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赵家的女人每次一看到杨桂英和一岁多的牛娃就喋喋不休骂女儿,骂她把好好一门亲事给耽搁了。
“跟着边家那个阔小姐学的猴里猴气,让边老爷家的女子带着去看文明戏,上新学堂的人是你学得了的?”
杨桂英问:“边家是哪里的人家?文明戏是个啥戏?”
赵家的女人说:“边家就是咱住这院子的东家,文明戏就是那种不正经、不要脸的戏,你可不敢再打听,小心你婆家也休了你。”
杨桂英在心里描绘着边小姐的样子,她想知道上新学堂和看文明戏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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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闫芳芳,笔名道可道,甘肃庆阳人,爱写作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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