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系列】出生1948 新中国许多页与我链接

【留美学子】 第1643期

 教育无国界 精选文摘

净土与纯粹!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在新国度,收获的是底层经验,令我活得真实,自在。

我不是天才型,只有一个指望:姜到老才辣。

如果身体还可以,尽快培养一种以上的兴趣。老而多病,还可以凭看病、养病、研究病消磨时间,而且较容易了结生趣缺缺的余年。如果你“不走运”,身体不错,那么,如何填充每一张日历就是问题。没有嗜好,便成游魂。

- 受访者  刘荒田

 陈屹视线  导语 

旅美作家刘荒田的名字太引人注目,荒田是什么寓意?似乎他父母出生时就赐予了他一个与作家笔名匹配的学名。

第一次与刘荒田先生的因缘际会是十年前美国《侨报》纽约中心举办的“刘荒田海外创作心路分享”论坛上。恕我直言, 荒田台上讲的故事,没有任何煽情的语音顿挫,就如邻家兄长不经意间讲述着自己曾经的故事,那种宠辱不惊的神态,远远不如他书桌上写下的文字生动,这是我对作家刘荒田的第一印象。

刘荒田(右)与王鼎钧在纽约交流会上

然而,作家刘荒田海外生活的随笔,犹如涓涓泉水,生生不息,已成为海外华人作家群体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即使不看作者的名字,我也能想到这是荒田的作品,总有那么丝丝温情走入读者心田。

为何刘荒田在文学圈里如此被敬重?为何民众都爱他的作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愈来愈明白,原来作为海外著名作家刘荒田不卑不亢、娓娓道来的笔下,写出了真实的他自己、还有我们和你们。

人物访谈:刘荒田

刘荒田原籍广东台山,曾下乡为知青、乡村教书、当过公务员。1980年移居美国,30年间,置身蓝领阶层、边工作、边笔耕。早期专注现代诗,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改写散文,写尽美国社会的人生百态、苦辣酸甜,中西文化碰撞与交融的同时,回看华夏历史文化,情牵着故土。

现任旧金山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荣誉会长,曾任《美华文学》杂志主编。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8种,最新的一本是《你能说一天不过吗——刘荒田最新小品文》,2019年9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刘荒田著作有《唐人街的桃花》、《纽约的魅力》、《听雨密西西比》《北美洲的填空》、《旧金山抒情》等。其中《刘荒田美国笔记》于2009年获首届“中山杯”华侨文学奖散文类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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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刘荒田  vs  陈屹视线

陈屹视线

第一次见到你,恕我直言,我还是有些“失望”,觉得作为作家,你可以更加激情澎湃一些…… 但是与你交往了这么多年,没有落差的感觉,反而我找到了内心静谧般的平衡。

我对给你这样的描绘,是第一人这样讲的吗? 还是我另类的观察? 作为前辈,是阅历让你提笔? 还是因为爱好写作的天性,让你找寻留下岁月的痕迹?荒田是什么意思?

海外作家 刘荒田

感谢你的直言,我没有公开发言许多年。知青时代从22岁到27岁当小学附设高中、初中的民办教师,教乡村不大不小的孩子。此后,离开了讲台,没多少机会表演。我的演讲不怎么样,我自己知道,但朋友们不好意思点穿。

我写作,是因为喜欢。移民海外,也轮不到我“不喜欢”,因为可选择的消遣太少了。我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写作之外,只余两个爱好——看好莱坞电影和与朋友聊天。必须有所寄托,不然退休以后早早被“无聊”收拾掉。

关于笔名,我在今年出版的散文集《三十六陂烟水》里这样道及:

20多年来,不止十次,被问到“荒田”这名字哪里来的?提问的有记者、报社编辑、研究海外华文文学的教授和学生。我的回答是:自己起的,灵感来自我村庄的土名。他们问:有没有特别的寓意?我漫应之:“没有,只是觉得好玩。”他们不满意,追问:总得有个来由吧?我只好故作高深,说,它就是我一生命运的写照。

是的,我的人生以“荒”为标记。我比共和国大一岁,属“老三届”中资格最老的一级。移民海外前,新中国历史每一页都与我息息相关。举其大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政治运动,三反五反、土改、批胡风、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反右倾、社教、反和平演变……

1966年,我高中毕业,因文革开始,高考被取消。接下来是上山下乡当知青。1980年移民美国后,苦于知青时代自学的那点英语远远不够用,曾报考旧金山市立大学的英语专业,参加甄别试那天,因车子出毛病而迟到,考场进不去。对着关闭的大门,抱头哀叹:这一生注定无法接受高等教育。

求学上的“荒”之外,还有写作上的。我16岁起立志当作家,但直到62岁退休之前,写作都是业余,精力和时间的大半用于谋生,而不是消耗于心目中的“志业”。

也许,这块“田”,土质是可以的,然而只长野草。唯一的安慰,恐怕是“三径就荒,松菊犹存”——野草中冒出的芜杂的文学作品,我只能以此逆袭已成定局的荒芜。

陈屹视线

这个荒田的注解,真是寓意非凡啊!随着旅美生活的推延,其实新意和好奇都会过去,然而,你却一直留下生命中的观察?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在你的笔下,栩栩如生?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体验和性格特质?

海外作家 刘荒田

首先可能得益于我此前写诗的训练。从知青时代起,直到上世纪90年代,持续20多年狂热于诗,大量阅读和书写,虽才气只在中乘以下,但浸淫久了,不知不觉地形成从凡庸中提炼诗意的习惯。我没有刻意挖掘,也不具备面壁虚构的能耐,它要来,自然会触动你的心弦。

我的写作缘由主要来自三个渠道: 其一听来的、其二触及心灵、其三读书或者想入非非。 这里就其一和其二举两个实例说明吧。

渠道之一:听来的。

下面的故事,是和邻居(新中国第一代舞蹈家)闲谈时,他告诉我的,说的是他女婿:

广东人,英文名叫汤姆,40多岁。10多年前和妻子一起移居旧金山。初来时当了短时期的清洁工,觉得没意思,要打道回府。妻子对他说,你必须上大学,拿到文凭,我支持你。他争气,进加州大学四年,拿了机械工程学位。找工作依然不容易。他个性忠厚敦实,不善言辞,在家里难得和亲人谈天说地,何况在英语世界?

不久,机会来了,妻子的朋友报信——市政府属下的污水处理厂招操作工。他对照了雇用条件,差不多都适合,唯一的缺陷是在“过去工作经历”一栏空白。妻子鼓励他,直说无妨,谁干过污水处理了?

考试分两部分——笔试和口试。应招者挤满由会议室改成的临时考场,来了400多人,尽管《通告》中说明,第一轮录取20名,不到10分之一。这差使工资高,福利优厚,连退休金也比普通人多一两倍。汤姆考得不错。20人名单中有他。接下来是口试。他自知英语这一课,笔头可以,但听和说两方面差劲。所以,他下死功夫补习。

临场面对四个考官。每人轮流向他提问,貌似话家常,但句句有用意。他脸色发青,腰板僵直,脚下意识地挪动,汗湿透了衬衫。20分钟过去,主考官说了两遍:“朱先生,你的面试结束了。”他才如梦初醒,打一激灵,站起来,鞠躬,退出。在外面等候的妻子着急地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摊开手,说:“别问了,怎会录取我?”

汤姆不抱幻想,去一家建筑公司当扎钢筋的小工。到了第58天,通知来了,他没被淘汰。他搔搔头,说奇了。最后一轮是从20名中选四名。还是面试。他暗暗叫苦,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些日子,他家一天之中,至少有18个小时,传出的都是英语,不是他跟着口语练习器相操练,就是英语基础比他强的妻子扮考官,进行模拟面试。这一次面对三位考官。问题偏于专业,术语增多,他虽然一个劲地命令自己镇定,但脑门上的汗水,漫过眉毛,渍得眼睛睁不开,细心的女考官给他递纸巾,让他喝水,做深呼吸,慢慢回答。

30分钟过去,他走出考场,在门外的草地上坐下,很久起不来。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消耗到极限。回到家,他患了重感冒。妻子安慰他,说,不去也好,管污水的地方,对身体未必没有影响。

教汤姆夫妇惊讶不置的是:汤姆被正式录用。工程师汤姆表现出众,从第二年开始,每年都获得业绩奖,有一年成为“年度人物”。第四年升到顶级。再往上,必须具备硕士乃至博士学历。他自己一直纳闷,公司为什么偏偏选上他这个口语成绩远远低于竞争者的“劣等生”?

两年后主持那一次招聘的人事部主任告诉他:他的笔试成绩是优等,但口试差,综合评分是“中等”,如果单单“以分取人”,他是在50名以外的。因此,招聘委员会为了他,有过激烈的争议。人事部主任力主录用,理由是:

一,他在美国的履历,基本上是单纯的,除了短期的半工,就是上大学。这是他应聘的第一个正式职业。在全新领域不受出国留学的影响,是“没有经验”的优势。

其次,口语差劲并不是重大缺陷,因笔试已证明言语能力不错,假以时日,一定适应。更重要的是,这岗位不是推销员,不靠耍嘴皮吃饭。我们需要的是实干家。主任最后高兴地说,那一次“择差录取”,结果证明他对了。

渠道之二,受了感动。

以食物为喻,精彩故事是帝王蟹、龙虾,清水也煮出好味道,然而可遇不可求。最大的考验在于:灵感可由日常生活、普通人情、习见风物在不经意间激发。

一天早上,我发现人间万物皆“有待”:

周末清早,日落区照例是寂静的。撩开楼上落地窗的纱帘,一个男子在街对面的林荫道上遛狗。

遛狗和被狗遛的画面,是临窗时见得最多的,然而他依然教我惊奇——50多岁,脸白无须,和季节不大合拍的厚夹克,右手持杖,左手牵皮绳子,黑白夹杂的拉布拉多狗把绳子拖得绷直,男子不能不迎头追赶,白色手杖迅疾有力地叩击露水未褪尽的水泥地面。

这一发现教我放心——他的腿部依然健全,拐杖不必用于支撑身体。前面是撒欢的四条短腿,后面是速度不错的两条长腿,加上威风的“第三条腿”,看,懒洋洋的早晨,顿时带上健劲的动感。哎,不止七条腿呢!眼镜有两条。我暗笑自己的无聊,然而快乐是不招自来的,举目处皆有喜感,连绿草上星星点点的松果,小不点的雏菊,

黎明前被兼职学生胡乱仍在人行道上的免费小报,都似乎“有待”。

有一天我步行出门,去三个街区以外的杂货店买报纸,走过邻居冷清清的大门,背后有人幽幽唤我,是一位女性同胞,60多岁的模样。“我在窗后坐着等好久了……你能不能替我买份报纸?” 原来她患了坐骨神经痛,没法走路。可以想象,世间有多少人在等候欣赏、赞美,就有更多的人在等待同情,安慰和帮助。我们匆匆路过,不注意罢了。

离开窗前,下楼去,捡起地上的《观察报》。头条的字母特别粗大:“本市最不受人感谢的职业”。是哪种呢?看内容,是公车检票员。由于公共交通上逃票严重,一年减少收入1千9百万元,市政府每年耗费650万元,组成55人的检票队。每天3人一组,登车查票,被逮到的,有衣冠楚楚的白领也有无家可归者。为了不付两块钱的车票而吃上109元的罚单的乘客,面对检票员,以粗言烂语骂的,试图逃跑的,佯装无辜的,表演多种多样,共同的特征就是把检票员当受气包。

我读完报,马上起了这样的念头:下次见到检票员,一定要当全体乘客的面声明:“我们都撑你们的腰!

这个早晨,我照旧作文,敲打键盘时,听到蹦上屏幕的汉字说话:“谢谢你选上我。”

与书友作家们相聚、交流

陈屹视线

水管工招聘的故事,离早期第一代移民很近,想想当初,无论艰难险阻,我们都一一走过, 不是吗? 你留意过今天新媒体上,似乎人人都可以写故事和当作家, 你怎么看这些? 这些变化,让你发现了什么? 学习到了什么?

海外作家 刘荒田

网络成为最大的热门以来,使得人人随意发表作品成为显而易见的事实。这是绝大的好事。特别是在思考和发表的自由依然被剥夺的地方。

我每天看微信的朋友圈,至少花一两小时。偶然也觉不值得,后来想通了,这就是大千世界,浏览内容五花八门,政治倾向南辕北辙,水平参差的文字,至少可粗略掌握民间的脉搏,人心的概貌,潮流的走向。作为读者,需要警惕的是:不要让“滑屏”代替正经的阅读。

作为写作者,由于不经筛选,无数小圈子自成天地,而缺乏中肯的批评,理性的赏鉴,较容易迷失在“自我感觉良好”中。所以,作者冷静地审视自我,更形重要。

总而言之,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心情会好一点。动不动就“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一旦参赛落选就骂遍评委和投票群,一旦书稿无法出版,作品被退,就怨愤猬集,伤的只是自己。

陈屹视线

作为海外写作近40年的作家和旅居者, 写作和生活之间的交织意义?从年轻人进入老年, 写作能给人的生命带来什么?对于越来越多的海外写作人,你能给大家留下哪些箴言、忠告或者教训?

海外作家 刘荒田

移居美国40个年头了,从满头卷发的青年变为半秃的老翁。

我从来不后悔移民。我这个汉语写作者,主要地是英语横行的美国造就的。我如果不出来,也许可以变为某一级作协的会员,1977年我和诗友合写的新诗《侨乡的山》登在广东的文学杂志(后来恢复原名《作品》),据说首席评论家萧殷予以佳评。也许循“进写作班子——秘书——从政”的老路,当上什么官,然后因贪腐而坐牢或因包二奶而家庭破败。

我在新国度,收获的是底层经验,然而,活得真实,自在。

移民的头十年,主要用来清除思想之毒。我们这一代喝狼奶长大,价值观、思维方式、知识,无不沾满毒素,必须脱胎换骨,非如此不能进入自由写作。我到接近50岁,才近于苏东坡所说的“信笔所至不检束”,但水平一般。

从16岁起立志当作家,50多年初志未改,晚年对自己的实力看得较为明白。个人的限制太多(从所受的正规教育,读书到阅世,感悟),难以取得大的突破。好在不成器不是死罪,我姑且写下去。如果老天爷开恩,让我再写十来年,这辈子就交代了。臻及何种境界都无所谓,竭尽全力就是了。我不是天才型,只有一个指望:姜到老才辣。

作为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之龄的老东西,我对未来得及老的人们,提供的忠告是:

一,如果身体还可以,尽快培养一种以上的兴趣。老而多病,还可以凭看病、养病、研究病消磨时间,而且较容易了结生趣缺缺的余年。如果你“不走运”,身体不错,那么,如何填充每一张日历就是问题。没有嗜好,便成游魂。

二,写作者把目的锚定在“消遣”上为宜,不然,心情难得平和。

陈屹视线

你的话语总有一丝幽默和自嘲。

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 要挑战点。你的作品数百万字基本都是纪实随笔,有没有一件最令你难忘、感人、特列的故事?

海外作家 刘荒田

我是写诗出身的,缺乏虚构能力,极少写小说(2006年在《收获》杂志刊载一篇万来字的《密西西比小镇怪人三记》,差不多是唯一“过得去”的短篇小说)。一直致力于“非虚构”叙事。

这个问题很好,最感人嘛? 想起来了。

2014年秋天,我乘大巴,游览黄石公园一线,为期六天。东北人查理,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出色的导游,他在车上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在这一旅游线上,有过一个年逾80的白白种女子,她早年因反抗父亲的意志,嫁给中国人,而遭家庭驱逐,不通音问数十年。

年终因路过家乡,因查理的热心促成,和两个哥哥见了面。我将之写成纪实文学《回娘家》,《读者》杂志转载了它的缩写版。最感人的,是车上众团友陪她回小镇一幕。

刘荒田走世界的日子

白女嫁给中国人 路漫漫的回家路

文  刘荒田

01

她是能说广东话的白人老太太

这个故事来自一个导游。

2005年,是我在旧金山“通达”旅行社当导游的第四个年头。每年夏天,黄石公园这条观光线路最为繁忙。我带的都是七天团,星期六从旧金山湾区出发,下星期五回来。次日一早又上路,连轴转三个月,然后是一个月的长假。紧张是紧张,好在我天生爱游山玩水,正应了洋人一句名言:“你的爱好如果和职业合二为一,那就一天班也不用上了。”我所在的公司,从老板到雇员都是中国人,人脉都在华人社区。我所带的每一个团,几乎是清一色的同胞。

但8月中旬出发的团,50名团友中,有一位白人老太太,八十多岁了,金发早已变为银色,头部闪着蔼蔼的白光,在坐满黑头发的大巴里,格外抢眼。她名叫莎朗,深目高鼻,高个子,不像许多白人女士那般,老来横向迅猛发展,体重增加近倍。相反,她变得清瘦,一袭连衣裙,背后看起来还像个窈窕少女。更加出奇的,是能说广东话。

我是在哈尔滨长大的,来美国以后才学了点广东话,几年下来,发音虽仍遭广东人讥笑,但听这一关,基本过了。这可是在以广东人居多的旧金山华人圈子内做事必需的功课。然而,我的广东话,和这位土生土长的洋老太太不能比。团友惊讶不置地告诉我,莎朗的广东话不但顺溜,而且夹着不少台山土语!我还注意到,莎朗虽然身板硬朗,不需人搀扶,但走到哪里,都有一个小伙子跟随。途中,我和小伙子谈过几次,知道他叫小陈,原籍广东台山,是莎朗的贴身佣人。

旅行团的大巴,从加州出发,穿过内华达州的沙漠,爱达荷州的麦地与玉米田,沿着蛇河峡谷逶迤而行,一路有洛矶山脉蜿蜒相伴。大巴上,导游坐在第一排,50位游客的座位,每天按次序调换,以示公平。游览了怀俄明州的黄石公园以后,莎朗以及小陈的座位,从后面移到第二排。我得以就近观察她,交谈也很方便。莎朗耳聪目明,风度极好,连坐巴士也维持优雅的姿势,从来不曾东倒西歪地睡。她偶尔和小陈低声交谈,用的是广东话。

离开号称“世界第一”的黄石公园喷泉群,巴士从海拔1620公尺的北门开出,进入89号高速公路。我拿起麦克风,开始例行地讲解:“眼下,我们刚刚走出怀俄明州的边界,前面的小镇,叫利文斯顿……”

我没说完,莎朗蓦地站起,用右手把麦克风盖住,极急切地问:“对不起,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Liwensiton,怎么啦?”我惊讶地看着这失态的老人。

“哦,哦,是这里吗?”她脸色煞白,两手发抖。我连忙安顿她坐下。悄声问小陈,莎朗身体怎么样?小陈说没事,她是激动成这样。一个普通的西部小镇,为什么给了她这般强烈的刺激?我匆忙结束了对沿途风景的介绍。坐下来,和莎朗攀谈。

小陈让莎朗喝了小半瓶矿泉水,莎朗的脸色恢复红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仿佛陷进了久远的回忆。我留神观察她的情绪。过一会,她吩咐小陈把搁在座位下的手袋拿起来,打开,她小心地从内层抽出一个记事本,本子的封面破旧,贴上好几层透明胶纸。

她戴上眼镜,翻出写了密密麻麻的号码的一页,号码是用蓝墨水写的,原色早已褪尽,变为浅黑。“查理,你能不能替我打一个电话?”她指着一个号码问我,极度紧张而热切的神态,教我纳闷。

“行,我替你打,可是,打通了要说什么?”

“你先试试,看有没有人接。”我迟疑着,有这样打电话的吗?

“至少要有姓名吧?”

“找——找戈登先生。”

我勉强地在手机上按下10个数字。那一头是座机,好久没人接。莎朗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手机,呼吸急促起来。“哈罗。”终于有人拿起话筒。

“我是旧金山中国城一家旅行社的导游,请问你是戈登先生吗?”接电的是沙哑、苍老的嗓门,该是奔九十的白人。

“我就是,你找哪一位戈登先生?我还有一个兄弟呢!”

“够了!”莎朗站起来,对我打了一个关机的手势。

然后,是沉默,和低低的哭泣。小陈连忙拿出纸巾,让莎朗揩脸。我按住莎朗颤抖的肩膀,好言安慰:“不要伤心,这把年纪,有什么摆不平的!说,说出来心里舒服。”我难以用广东话表达复杂的意思,莎朗又听不懂我的东北话,只好用上莎朗的母语——英语。

全车的团友,因为今天赶看黄石公园的“老忠实”喷泉,凌晨4点出发,此刻都在补觉,只有莎朗和我是清醒的。

02

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莎朗和我絮絮而谈。她在利文斯顿市出生,那是1926年。父亲一直在炼铜厂当工人,后来升为领班。母亲是家庭主妇。她有两个哥哥,大哥麦克,比她大3岁,二哥雷蒙比她大1岁半。一家5口,幼年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很快乐。莎朗18岁那年高中毕业,进市立初级大学,上了两年课。

那是1941年,欧洲陷入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利文斯顿镇郊外,有一个海军陆战队的军需品仓库,存储的物品,将发往盟军抗击轴心国的前线。暑假,她在仓库旁边的“星星”酒吧当侍应生,为秋天上爱达荷州立大学化学系赚学费。每到周末,在仓库工作的军人,多半来酒吧喝两杯,跳跳舞,莎朗和他们混得很熟。

军人中有一位上尉,个子不高,面目清秀,乌黑的头发剪成平头,平添了几分彪悍。他在要么白人要么黑人的袍泽中间,是唯一的中国人,叫丹尼斯,姓陈。那年代的利文斯顿,莎朗只见过两个中国人,是在镇的另一头开杂碎馆的兄弟俩,但没打过交道,因为父亲不喜欢中国菜。

起先她出于好奇,趁送饮料和丹尼斯聊天,渐渐地,对他生了好感。他是那么温文尔雅,大兵喝高了,动不动爆粗口,两言不合,要摔桌子,打架。他呢,总是微笑着,喝马丁尼,一个晚上只要一杯,谁要灌他,他礼貌地摆手,避开,宁可喝可口可乐,从来没失态过。看他年龄,至多是25岁,人家就有这个定力。

认识丹尼斯一个月后,一个初秋的夜晚,莎朗下了班,脱下工作服,换上牛仔裤和衬衫,走进停车场。他手拿着一束玫瑰花,在入口等候。“送给你。”他脸带微笑,双手把花递过来。

街灯下,看到他额角有汗珠子在闪,知道他外表虽淡定,其实心里很紧张,怕被她拒绝。莎朗爽快地接下,称花好漂亮。“和我遛一会好不好?”他轻声问。莎朗没答话,但右胳膊已穿过他的肩下,挽起他的手。那晚,星星好亮,原野吹来麦秸干燥的淡香。他向她倾诉爱慕,他说他知道两人的“不同”,可是,他不怕,他要追求心爱的人。说到决心,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莎朗感到一股带电的热。

丹尼斯是第二代移民,老家在广东。父亲从柏克莱加州大学毕业以后,本来要回国,在旧金山唐人街开杂货店的伯父,因为没有孩子,把父亲认作继子,留下来。那时辛亥革命才爆发不久。

父亲的伯父去世后,父亲继承了杂货店,娶妻生子。丹尼斯是在唐人街的企李街长大的。他家里有一条规矩:一进家门就不准说英语。丹尼斯14岁那年,被继父送到广州去学了一年中文。高中毕业后,他报考维吉尼亚军校。继母怕他以后上战场,有去无回,死活不让。后来双方达成折中,他不去前线,当后勤兵。入伍3年以后,他晋升为上尉,是利文斯顿军需站唯一的亚裔尉官。

莎朗说到这里,我打趣:“你在那个年纪,可是金发美人,眸子碧蓝,梦一般的魅力!我要是遇上你,怕要变成丹尼斯的情敌呢!”莎朗开怀大笑,好几个团友被惊醒了。

和丹尼斯的恋爱谈了一年,一路在秘密中进行。莎朗的家距离“星星”酒吧和他驻扎的营地,都很远,不会遇到熟人。两人外出游玩,幽会,家里人被蒙在鼓里。1942年底,丹尼斯要被调往加州的圣地亚哥军港。莎朗面临重大的选择:是当他的妻子,跟随他离开;还是分手。她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一条。

下一步,是向父母摊牌。那一天,碰巧是父亲的生日。一家人吃过晚餐,父亲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哥哥说,爸爸许个愿!莎朗打铁趁热,说:“爸爸,你的女儿要做新娘啦!”爸爸以为她开玩笑,只笑呵呵地说,新郎还没带进家来见面呢!莎朗说,男朋友是中国人,怕你们不喜欢,一直不敢说。

这下子家里炸锅了!父亲不容她往下说,一句话:不准!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中国佬。这时莎朗才知道,这位在炼铜厂里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人阶级,对中国人的成见无比之深。她当然不会退让,当场大吵。两个哥哥看着暴怒的爸爸和六神无主的妈妈,手足无措,躲在一旁。莎朗的倔强来自父亲的基因,最终摔门走了。好端端的生日派对这样收场,她现在想起还难过。

那一晚,她在汽车旅馆里过夜。第二天是星期六,丹尼斯休息,他来接莎朗并得知了昨晚的冲突。他叹口气,说早就料到,如果中国人不是这样遭歧视,他在旧金山就不必窝在唐人街了。知道中国的孔子怎么教他们吗?一定要孝顺父母。父亲这关过不了就先说服母亲。

莎朗说,母亲生性软弱,没有主见,家里从来是父亲说了算。丹尼斯却让她一定把功夫做足。莎朗听从了,趁父亲上班,溜回家和母亲谈了一个下午,把丹尼斯的家世,人品,两人怎么相爱,以后打算怎么办,一一说清楚。母亲低头不语,过了好一阵,无奈地,哀哀地说:“嫁哪个种族不好,偏选上中国人!”

莎朗不明白,中国人怎么啦?母亲告诉她,父亲是213号工会的活跃分子,去年起,在“劳工骑士团”利文斯顿分部竞选,当上主席。这个骑士团的纲领是把抢走我们饭碗的中国人赶出新大陆!母亲这一说,莎朗大梦初醒。原来是政治作怪!

一个星期以后,在丹尼斯调防之前,莎朗和他去市政厅登记结婚。父母亲没在场,莎朗对婚姻注册处的小姐说,父母在别州居住,都是残障人,坐不了飞机,无法来主持婚礼,请她担任证婚人。她信了,说没关系,在证婚人一栏签下姓名。以莎朗年轻时的犟性子,在这次冲突中,按说不会低头,但拗不过丹尼斯的央求,就给父母和两个哥各写了一封信,先道歉,再说明尽管他们不接受,她也要和丹尼斯在2月1日那天中午去辞行,然后一起迁离利文斯顿。信是丹尼斯以军邮寄出的,莎朗根本不抱希望。

果然,当二人手牵着手回家时,大门上了锁(刚刚换上的,莎朗没有钥匙),里面没有声音。门上钉着一张纸片。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是父亲的字迹:“从今天起,你的名字不再属于我的家庭。”莎朗看了两遍,眼泪叭地落在纸上。丹尼斯要看,她不让,把它撕成一片片。雪片似地散落的,是她对家的最后依恋。

莎朗说她永远记住那个日子,1941年2月8日。因为受到的伤害太重了!1942年,报上刊载了国会废除排华法案的新闻。莎朗离开利文斯顿前,知道爸爸之所以反对她嫁给中国人,症结在于,他和利文斯顿的工会领导人,在国会就废除这一侮辱性法案作表决之后,远赴华盛顿,到投赞成废除票的爱达荷州参议员的办公室递交抗议书,幸亏没有被采纳。

莎朗离开利文斯顿后,和丹尼斯在圣地亚哥军营安家。1945年,轴心国投降,圣地亚哥的军港每天驶进挂满彩旗的军舰,都是从欧洲凯旋的。同年,丹尼斯以少校军衔退伍,他们一起回到旧金山唐人街,打理“生昌”杂货店。她这个“事头婆”(广东话:老板娘),一天到晚和中国人打交道,广东话就这么练出来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丹尼斯的督促下,每年父亲节、母亲节、两个哥哥的生日,她都按时寄贺卡,希望得到亲人的谅解。可是都没有回音。大哥打过一次电话,说的是:父亲明确交代,谁胆敢和莎朗来往,被他发现,就马上脱离父子关系。打这以后,莎朗才断了念头。他们开店,开到七十多岁,才把店面出租,夫妻俩常常到外地旅游。

丹尼斯夫妇没有儿女。莎朗年轻时去医院作检查,结论是输卵管闭塞。丹尼斯不想妻子为此受没完没了的折磨,声明不想要孩子。2001年丹尼斯患了癌症,去世前两年,他给家乡的一个堂侄子办了过继手续,让他以养子的身份来美,他就是小陈。

不但我,坐在我附近的团友都听了莎朗的故事,几个女士不断低头揩眼睛。

03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看,我家代代是‘过继’的命!”莎朗慈爱地拍拍小陈的脸,结束她漫长的回忆。

我问:“你父母肯定早已去世,你想不想家,要不要见哥哥?”莎朗重重地点头。“你的两个哥哥愿意和你见面吗?”

“不知道。丹尼斯生前常常对我说:尽人事,听天命。愿不愿是他们的事,争取是我的义务。”

“那好。”我没征求莎朗的许可,用手机拨刚才挂断的电话号码。

那头有人马上接起话筒。“哈罗,我是两小时前给你打电话的中国导游,叫查理。戈登先生,你认识莎朗吗?她也姓戈登——”那头“啊”了一声,随后是漫长的沉默。

莎朗迫不及待地贴近我的手机,看我没作声,更急,抢过手机听,“怎么没声音?”莎朗的眉头紧皱,眼神黯淡。“哦,是我的妹妹啊!”那头响起了呜咽声。随后他大声叫:“雷蒙,雷蒙,快来!”这么说来,先接听的是大哥麦克。

“莎朗就在我旁边,我们的大巴正在93号公路,往利文斯顿方向开。”

“哎呀哎呀,妹妹啊!”听出来,两个老头子拥抱在一起。

“莎朗要和你们见面,你们愿意吗?”

“哎哟,还用说吗?愿意见面,愿意见面!”

“听清楚了,93号东行,在利文斯顿的第一个出口,有一个雪佛兰加油站,我们45分钟以后到达,你们能赶到吗?”

“那加油站我们知道,能能!”

“好极了,我们的大巴是酒红色的。”

我把和哥哥们商谈的结果一一向莎朗交代。莎朗坐不住了,身体老在扭动。“哦,53年,53年!”她一个劲地嘟囔。我灵机一动,问:“莎朗,你是中国媳妇,知道中国人成亲,有‘回娘家’的风俗吗?”

莎朗耸耸肩,说:“知道一点,可是,和我有关系吗?”

“广东人把这礼节叫‘三朝回门’,成亲以后第三天,带上三牲和糍糕,回娘家去。当年,这个仪式没法举行,今天要补上!”

“怎么补呀?一点准备都没有!”莎朗紧张地叹气,把小陈惊醒了。

“看我的。”我站立,拿起麦克风,以简练而煽情的语言,把莎朗和中国人丹尼斯的姻缘回顾一遍,其间大伙至少鼓掌十次。莎朗在众人的强烈请求下,一次次起立,向大家挥手,掌声如潮,她鞠躬再三。后座一位老太太,难以按捺满心的感动,从过道缓缓走向莎朗,两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相握,她说:“让我好好看看你,顶呱呱的中国媳妇!”

我要求大家静静,有一个要紧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莎朗即将回娘家,平生第一次。没手信行不行?当然不行,中国人最讲面子。怎么办?“我们凑!”全车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莎朗扶着座位的后背,看大家打开行李箱,打开手袋,往外掏东西,难以相信,一个劲地说:“我的天,我的天!”小陈怕她快乐过头,身体出现不适,连忙把瓶装水递过去。

我把车上备用的塑料袋分发给大家。5分钟以后,我的身边堆上九个满登登的袋子。五袋是没有开封的食物:牛肉干,陈皮梅,花生糖,万里望花生,威化饼干,杏仁饼。两袋是加州最出名的水果——名叫“太阳之吻”的橘子和纳波谷葡萄,还有苹果和水蜜桃(这个团不包吃饭,每天三顿都要自己解决,大家行前备足了食物)。

还有一个袋子,盛的居然是三对折叠式红灯笼,一副喜联,一沓利是封。太巧了!我把这个袋子打开,让大家都看到:“请问是谁送的?莫非未卜先知?”大伙哗然,都扭头寻找。

一位中年女士一边大笑一边站起来,掠掠头发,说:“无巧不成书嘛!我和老公,三个孩子,是从亚利桑那州过来的。参加这个团之前逛旧金山唐人街,想到下个月孩子的表哥要结婚,孩子出主意,要送纯中国风的礼物。我就买下这些。刚才想,事分缓急,我先满足莎朗的需要。孩子们都赞成。”说完,她请三个孩子站到莎朗面前,说祝贺的话。顿时,巴士响起热烈的掌声,笑声。

加油站出现在视野中。我对莎朗说:“快到了。”莎朗扑向车窗,小陈搀住她的胳膊。她呜呜地哭。巴士拐进加油站,还没停定,三个人已站到路中央,向前方挥手。两个老头,以及一个陪同的年轻男子。两个老人很不耐烦,老在走动,张望。

车门缓缓打开。两个龙钟老人疾步走近,在车前大声叫唤:“莎朗,莎朗,你在哪里?”

巴士里面一片寂静。莎朗迟迟不迈步。太激动,太紧张了。

我连忙拿起麦克风:“团友们,莎朗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给她加油!”

“莎朗,见哥哥!莎朗,见哥哥!”大家有节奏地呼喊,拍掌。莎朗终于挪动,一步步走下。众人提礼物袋相随。

莎朗的银发,被家乡的风吹着。小陈挽着她的右胳膊,我站在她的左侧。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背后响起:“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众人唱:“往前走,莫回呀头!”

领唱的更来劲:“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在大家“往前走莫回呀头”的歌声中,莎朗和两个哥哥紧紧拥抱。欢呼声涌起。

三人稍稍分开,互相端详,老人们的脸上,淋漓泪水在太阳下闪亮。“马克,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不是做梦?”

“雷蒙,我的好兄弟,还恨我吗?”

“真好,神话一样!你终于回来了!”

“知道吗?红脖子爸爸临终老念叨你啊!妈妈说晚了晚了!”

“真的?”“不信问雷蒙——”三人重新拥抱,嚎啕大哭,震天动地。

全车人把他们围在中央。我按了按各人的肩膀,告诉马克和雷蒙,莎朗第一次回娘家,她照中国规矩办,带来礼物。说完,几位团友把塑料袋送上去。马克和雷蒙把袋子逐个打开,说:“好啊好啊!”

在停车场耽搁得太久了,加油站的人嫌我们阻挡前来加油的车,出面干涉。我请大家回到车上去,连印度裔司机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红的。

经两个哥哥强烈要求,莎朗和小陈留下。一来,兄妹三人要去扫父母的墓,莎朗将遵照丹尼斯的遗愿,代他给从来没见过面的岳父母献一束康乃馨。二来,莎朗要圆一个梦——重温童年时光。她的两个哥哥,太太都已去世,孩子远走高飞。两年前,兄弟俩为了互相照应,搬进父母留下的屋子。这次,兄妹三人回到一起长大的地方。

大巴开出加油站,走了老远,莎朗兄妹三人还在招手。我和莎朗说好,七天后,在相同的时间,一辆也属于“通达”旅行社的大巴将经过这里。我会向带队的导游交代好,让他和莎朗联系,并负责把她和小陈带回旧金山。

一个星期过去,我问了接走莎朗和小陈的同事。同事纳闷地告诉我:“莎朗和小陈带了50袋礼物上车,给全车人每人一份。我问她干嘛这样客气。她不解释,只微笑着说,是中国人就该得到。”

更多作家刘荒田精彩文章,可以在2019年9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新书《你能说一天不过么吗?- 刘荒田最新小品文集》中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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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屹视线  结语 

读到一往情深的老妇人最终寻觅“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已经与她飞向那个遥远的地方…..  

作为第一代移民,只有当人们解决了经济上温饱之后,不然而然的就会走到精神上的诉求,这时通过文字来纾解乡愁、圆何曾几时的“作家”梦、甚至由于某种事件或记忆的触发、来用故事挖掘深层的感悟,文字就成为刘荒田笔下感情的溢洪道、乡愁的出口、记忆的定格。

对于刘荒田来说,与国内的作家相比,海外作家更多没有强烈的功利、更无法以可怜的稿费养家糊口,也与某种物质待遇的名衔相隔十万八千里。

对于旅居海外40年的刘荒田来说,在烟熏火燎的中餐馆厨房炒菜的厨师也好,在办公室当案牍劳形的白领也好,忙碌之余总有一段片刻须面对自己的心灵、渴望倾诉。

正如刘荒田访谈中所叙:“我不是天才型,只有一个指望:姜到老才辣。

是的,你比新中国的诞生还提前一年出生,早年赶上了几乎所有运动,到了美国还因为迟到,与高等教育失之交臂。 然而,你用自己的笔,在新国度,收获了底层的经验,用数百万文字,把活得真实自在的“笑傲”留给了“江湖”。 

最后我想对刘荒田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穿越访谈》

回顾 1-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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