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林子的十四行诗《给他》
1
文学的国土里有一片禁地:
关于热烈的爱情、丑恶的死亡,
都不允许高贵的笔光临。
啊,死亡——多么讨厌的字眼,
而爱情的欢乐,在这世界上
却属于我们俩。也许,
我还是不说出口的好——
那和姑娘的身份多不相当;
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日夜萦绕在心上
吸引着我的笔,去寻找它的踪迹。
我还渴望牵着他的手……因为
这神秘的乐园,原只能是我和他
一起去游历。爱教给我大胆,
这赤裸的诗句只是献给他一个人的。
2
所有羞涩和胆怯的诗篇,
对他都不适合;
他掠夺去了我的爱情,
象一个天生的主人,一把烈火!
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
他的眼睛就笔直地望着我,
那样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
宣告了他永久的占领。
他说:世界为我准备了你,
而我却无法对他说一个“不”字,
除非存心撕裂了自己的心……
我们从来用不着海誓山盟,
如果谁竟想得起来怀疑我们的爱情,
那么,就再没有什么能够使人相信!
3
亲爱的,亲爱的,这三个字有什么神奇,
我永不会知道,如果不是用来呼唤了你。
多少人都把它放在心里,放在
最深的地方——和一个人揉合在一起。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我和你也只有一次相遇;
相遇了,两颗心就再不能够分离。
从此,亲爱的——这呼唤把我们紧紧相系,
它时刻鸣响着,在我心的每次跳动里,
它象空气,伴随着我的呼吸。
人们说它时,永远是轻轻的,
但它的分量啊谁能够估计?
一旦我们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声音,
在新的生命里,它依然活着,永不停息。
4
思念,是一条悠悠的小河,
时间的帆船在上面漂过;
当爱的春风往心坎儿上吹拂,
就泛起阵阵清波。
这条河里的水啊永不干涸,
自古情人们的眼泪把它滋补。
在我的河里,河床却已显露,
灼热的爱情之火蒸发着它,
化作一片相思的云雾……飘过
重重关山,它的港口是我爱人的窗户。
我不会再把眼泪轻抛,因为
在我们的生活里,除了爱情
还有众多的工作和欢乐,
象海绵一样,吸去了思念的愁苦。
5
常常,常常都是这样,
有一封信永远在我心中存放;
每次,我写的起头并不是开始,
每次,我写的末尾也不是结束;
哦!一封永远写不完的信,
对他倾诉着我永恒的爱情。
即使长久的分离一旦终止,
我们朝朝暮暮厮伴在一起,
我也要不断地给他写“信”。
没有这支笔的帮助,这颗心里
满溢的深沉而又热烈的爱情,
会把我活活窒息……就象那
庞大的煤堆需要插上通气筒,
不然,它就将焚烧干净。
6
爱情为什么这样奇特,
象一阵大雾弥漫了心的山谷;
脉脉含情的眼睛却分外明亮,
象阳光射进了森林深处。
爱情是水,掺和着两种元素,
心儿遭到它的冲击时,
永远尝受着两种相反的滋味。
要不然,为什么在离别的日子里,
会有微笑伴随着思念的忧愁;
而爱人的怀抱里,
却偏有泪水沾湿了甜蜜的嘴唇。
在爱情的动脉下面,你的心
常常不知道是在向着太阳飞翔,
还是在往无底的深渊里下降。
7
今天是“游手好闲”的日子,
三百六十五天中就只有这一次,
人们都放下了手边的事情,
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消受幸福。
哦,幸福,你的意义多不完整,
如果缺少了那不可缺少的部分,
好象太阳只有半个发光,
心脏只有半边在跳动。
街上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我的心却好象徘徊在沙漠。
新年晚会上我笑着饮尽同伴斟的酒,
我的心却在不平的抱怨着:
“我不快乐!不快乐!
我要过的'年’不是这一个……”
8
我说:“你不要来吧……”
这句话费了多么大的劲儿,
违抗着自己的感情,
在心里闹过一场“革命”,
才下了说它的决心。
我说:“你来吧!”
这句话有多么轻快,
象春风把严寒吹开,
心里响起淙淙的流泉,
一对小鸟儿在上面飞旋。
哦,为什么要拒绝爱的到来,
即使用金山银海去换;
生命并不是永恒的,到它终了时,
才懊悔相聚的时间太短。
9
亲爱的,请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你来到这里可不许到处打听——
那终日站在眼前的维纳斯侧着脸儿,
装作没有看见我那抑制不住的微笑
从心的深处涌上来,每当读着你的来信;
桌上那排美丽而知情的诗集啊,
它们顽皮的笑声常惊醒我的痴想;
这支忠实的笔是懂得沉默的,
它洞悉我灵魂里的全部秘密;
还有我的小梳妆盒:明亮的镜子,
闪光的发带和那把小红梳子,
都看见过爱神怎样把我装扮,
用那迷人的玫瑰花束……可别询问它们啊,
亲爱的,不然我会羞得抬不起头来。
10
只要你要,我爱,我就全给,
给你——我的灵魂、我的身体。
常春藤般柔软的手臂,
百合花般纯洁的嘴唇,
都在等待着你。
爱,膨胀了它的主人的心;
温柔的渴望,象海潮寻找着沙滩,
要把你淹没。
再明亮的眼睛又有什么用,
如果里面没有映出你的存在;
就象没有星星的晚上,
幽静的池塘也黯然无光。
深夜,我只能派遣有翅膀的使者,
带去珍重的许诺和苦苦的思念,
它忧伤地回来了——你的窗户已经睡熟。
11
常常,我为我的笔感到羞惭,
它象一只无力的小鸟,
囚禁在这片温柔的天地,
突不破那隔绝了蓝天的栅栏,
只是谛听着这颗爱恋的心
怯怯地轻轻地跳动:嘀嗒、嘀嗒;
描绘它兴奋时的鲜红,
和失血时的苍白。
如果我是上一个世纪的姑娘,
也许,我会安于柔情似水的谈吐,
用褪色的丝带系上这束纸片,伴着
心跳和迷乱的眼光献到你面前。
然而,我们的爱情已闪耀着崭新的光彩,
难道还需要去拨弄那古老的琴弦?!
写于1958年,发表于《诗刊》1980年1月号 荣获“1979—1980年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诗作奖”。
林子本名赵秉筠,祖籍江苏泰兴。1935年生于昆明,1965年毕业于云南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之后在中国作协、天津《新港》杂志社、《哈尔滨文艺》任诗歌、小说编辑。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组诗《给他》荣获1981年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诗作奖,2000年还获国际炎黄文化研究会首届“龙文化”一等奖。她是中国作协会员,黑龙江省作协理事,哈尔滨市文联顾问、专业作家,现定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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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诗人的灵魂铸造诗的灵魂
———金华林子和香港林子的对话
在参加2003年中国(金华)第九届国际诗人笔会的众多海内外嘉宾中,有一位曾被誉为中国的白朗宁夫人的女诗人,她就是林子,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曾以组诗《给他》轰动诗坛。本地诗人坤宇也有个笔名叫林子,17日晚,金华林子和香港林子进行了一次关于诗歌的对话。
坤宇:《给他》中的“他”是你的初恋吗?后来有没有成为你的爱人?
林子:诗中的“他”既是我的初恋情人,也是我终身相伴的爱人。1952年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和“他”从相识到相恋,然后是长达8年的分离。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我把被压抑的思念之痛,毫无保留地写在诗中,日积月累便有了厚厚的一本,1980年发表在《诗刊》上的组诗《给他》是其中的11首。
坤宇:你的这组诗写于上个世纪50年代,却在80年代才发表,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林子:当初写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拿出去发表,在那个年代就是想发也发表不了。1980年,艾青到哈尔滨开会,有人问艾青:可不可以写爱情诗。艾青回答:诗歌哪里离得开爱情?当时我也在场,回家后我就把压在箱底的那些十四行诗拿出来整理。在整理过程中一些年轻人把我的诗抄去,开始在社会上手抄流传。后来《诗刊》主编严辰来信索取,我才下决心拿出去发表。
坤宇:正因为你在写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发表,是在完全自觉的状态下的一种情感表达,所以抒发的是完全真实的感情。
林子:是的,我一直主张写诗一定要真情实感。我的座右铭是:“用诗人的灵魂,铸造诗的灵魂。”一首诗在写的时候如果觉得自己的感情地震有12级,能传达给读者也许只有10级;但要是你写的时候只有1级或2级,这样的诗还是不写为妙。
坤宇:来这儿之前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在QQ中注册叫“林子”的网名有125个。我相信这其中有不少人是喜欢你的诗歌才取这个名字的,包括我在内。
林子:是吗?我非常高兴,也非常荣幸。
坤宇:我有一个以文学、诗歌为主题的小网站,叫“诗意小站”。你认为网络对文学、对诗歌会产生怎么样的影响?
林子:我对网络比较陌生。网络小说我在书店看到过,想必已经从虚拟的网络回到了纸质媒介。那你作为一个诗歌网站的站长,觉得传统诗歌和网络诗歌有什么区别?
坤宇:我认为就文学的本质来说,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没有根本的区别。但网络文学读者面之宽是传统纸质媒介无法比拟的。无需编辑,这里创作环境的自由度已达到无限大;没有稿费,创作的功利性几乎消失殆尽;而便捷的意见反馈,又为文学创作达到尽善尽美创造了条件。
林子:看来我回去一定要学电脑,学上网了。相信我上网后访问的第一个网站,就是你的“诗意小站”。
坤宇:谢谢!你在香港已经居住了10多年了,仍一直坚持诗歌创作,你认为香港的诗歌创作和内陆有什么差异?
林子:内陆这几年的诗歌创作比起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正处于低谷,香港的情况也不太理想,也有“写诗的人才读诗”的现象。有一次香港国际书展,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在排队,心中一阵激动,但上前一看,原来大家争相购买的是漫画书。就拿我们这本《当代诗坛》来说,每一期都是编委们轮流自己出钱才出版的。不知金华诗歌创作情况如何?
坤宇:这几年金华的诗坛也没有那几年热闹了,但作为艾青的故乡,爱诗读诗写诗的氛围还是有的,在许多文学杂志和报纸的文学副刊不再发诗的时候,我们金华的报纸还是有文学副刊,有诗歌发表的园地。
(原载2003年10月21日《金华晚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