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秀兰 | 安静的韭菜桥(深度好文)
【往期回读】
安静的韭菜桥
葛秀兰
作者葛秀兰女士,丁中1986届校友,扬州作协会员,一位多才多情女子。平素喜写作、书画,自称“舞文弄墨,附庸风雅”。
姑妈离开了生活一辈子的泰兴镇韭菜桥,永远地走了。从此,韭菜桥没有了吵闹声、没有了叹息声;从此,韭菜桥少了一个孤独老人的身影。韭菜桥安静了。
韭菜桥不是桥,是泰兴的一个地名,我的姑妈就嫁在了这里。上世纪的韭菜桥是个蔬菜大队,随着城市的发展,土地全部被征用,人们不种蔬菜了,老老少少都拿起了工资。今年暑期我回老家的时候,八十几岁的姑妈已经中风在床,刚被表哥们送进了大庆养老院。没想到过了几天,就得到姑妈去世的噩耗。
(资料图,图文无关)
小时候常常认为姑妈嫁得好。韭菜桥在城乡接合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们称它为街上,姑妈也就成了“街上姑妈”。那时候的农村没得吃没得穿的,在农田里拼死拼活忙一年,只能挣得一点可怜的工分,能分到一点口粮的就算是有钱人了。所以能嫁到街上的蔬菜队去,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更何况姑父在肉联厂上班,虽然工资不高,却有稳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所以人们都说姑妈是“糠箩跳到米箩里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姑妈在婚后的确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这个幸福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她未嫁前,在娘家吃的不是青菜就是山芋,到了街上可不同,蔬菜品种比较多,大白菜、西红柿这些我小时候罕见的蔬菜,姑妈都能吃到。回娘家的时候,姑妈还能带点回来,让我们这些馋嘴的侄男侄女打打牙祭。过年的时候还会托人捎些白面肉包子回来,是肉包子呐,正常情况下我们白面馒头还不一定吃得上的!带回来的这些肉包子,妈妈舍不得一次让我们消灭掉,都是捂了又捂,恨不得要捂出小肉包才好呢。更好笑的是我的伯母,怕堂哥堂姐们偷吃,常常把几只包子放在竹篮里面,高高地吊在堂屋的大梁上,堂哥堂姐每每看着房梁发呆、望着竹篮兴叹。
我们最喜欢姑妈带回来的荤油渣饼,那是姑父厂里分的,我们偶尔也能沾点光。妈妈把它放在衣橱里面的最底层,用塑料纸包好,上面用一些破棉衣遮住,但很快还是被我们找到了。每天放学,我来不及放下书包就直奔衣橱,小心地掰下一点点尝尝,只是一点点,多了妈妈会发现的。等被发现的时候,油渣饼多半所剩无几,妈妈舍不得把碎屑扔掉,将它们和着青菜烧了一锅,让我们美美地吃上一顿荤菜。
那时候,姑妈回娘家就是我们的节日。我们会轮流站在门前的石凳上翘首西盼,盼着姑妈的身影由远及近,男孩子则挽起了裤管,淌过门前的过水桥,沿着西去的小路径直接她去了。姑妈在孩子们的簇拥下,不慌不忙地放下行李,都要等见到我的时候才肯拿出小吃刮。所以,只要听到“兰子、兰子”的叫喊声,家里人及邻居们就会知道姑妈回来了。这时候,姑妈会把小吃刮一样样分给每个孩子,看着孩子们满意散去,姑妈古铜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这才理理又粗又长的辫子,跨进家门。
然而幸福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在第三个儿子出世后不久,厄运就接二连三的找上了她。先是不争气的姑父被厂里开除,染上了赌博恶习,进了牢房。从此,姑妈一个人担当起抚养三个儿子的责任。三个儿子三个个性,姑妈身心疲惫,白发猛生。刚强的姑妈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渐渐地,姑妈回娘家的次数少了。随后,大儿子得了不治之症,离开了人世,姑父在释放出来不久也撒手西去。可怜的姑妈怎受得如此的打击,整日以泪洗面,天长日久竟哭瞎了一只眼睛。
如果说年轻的姑妈是幸运的、中年的姑妈是苦难的,那么,老年的姑妈则是寂寞的。转眼间,姑妈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按理该享清福了,怎知祖屋翻建了,姑妈却没了落脚的地。在两个儿子家轮流过了几年,日子也过不安宁,人老了有点迂腐,晚辈们嫌弃她,常常不在一张桌吃饭。终于在一个阴雨天,去大儿子家吃饭途中,姑妈摔倒中风了,两个儿子把她送进了敬老院。当我们辗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是半身不遂、说话含糊不清了。
“你姑妈走了倒好,再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奔波在两个儿子家了,她安静了,韭菜桥也可以安静了。”谈起姑妈,妈妈的眼眶又一次红了。是啊,姑妈的离世,于她或许是一种解脱。也许正如妈妈所愿,没有了姑妈的韭菜桥会安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