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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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个做了很多次的梦,其中有的已解决了,有的至今还在继续做。
已“解决”的,比如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便梦到自己要过一条非常宽的河。梦中是一个深夜,我来到高高的河岸边,看向对岸。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到对岸;我也清楚地知道整条河里,包括全部河床上都泥泞不堪,根本无法下脚。我必须要过河是因为要赶在规定的时间去读书。
情况异常艰难,因此我愁得要命,常常从梦中愁醒,哽咽半天。醒来后我一想,原来自己无需愁到如此地步:幸而我活在这人世,有父母家人,有亲朋好友帮忙,并非孤独一人;幸而我是躺在热乎乎的床上,而并非在黑暗的河岸边。在这伴随着梦境的纯粹的忧愁和醒后所感受到的“朗朗乾坤”之间,我想,人必须分得清现实和梦境,以此来坚定自己面对命运的心。
这样的梦做过一个之后,便会消停一阵子。过些日子,梦会再次出现。还是一条河。我可能会在高高的河岸上发愁,也可能在遍地泥泞的河床上举步维艰,甚或,还可能在爬一些根本站不住脚的悬崖,为了爬上岸边。在做这些梦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像一条可怜巴巴的爬虫,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身陷泥潭的前因后果,只是浑浑噩噩地往前爬着,即便所爬之地根本难容步履。
我做了不计其数的关于过河的梦。至于河的样貌,有些与现实中的河有关,有些无关。
从我家出门,下一个坡,稍微往东一拐,便是一条河。读小学时,这是必经之河。上了初中,出了家门,下一个坡,往右一拐,便向西走一段平川,又是一条河。这两条河其实是一条河,不过过河之处不同而已。但是无论如何,过河是一定的了。要读书,必须南下,必须过河。这就像命定的一样。
那时候,雨水还好,这两条河都很难过。河岸都很高,比我梦中的还高。要过河,必须先下一个陡坡,过了河,——那是一条细细的河,平均起来大概只有一脚的宽度,——然后再上一个陡坡,才能到较平坦处。稍有阴雨,河床便泥泞起来,下脚就滑。如果稍带红土之处,比黄土处更滑。如若大雨,水涨起来了,小不点儿上学,过河就非常困难。
大约正是如此,我的梦有好一部分的主题都是过河。
梦中的河各种各样。有时我来到高高的河岸上,往下一看,底下又像悬崖,又像峭壁。心想,所幸有些坡度,不如在这豁口处坐下一屁股滑下去吧。果然就滑下去了。也没怎么着。有时河床也不平坦,像春意荣荣的小绿山丘似的。我在这里到处乱走,翻山越岭,不亦乐乎,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赶着做什么大事。最奇怪的是从下往上爬一个悬崖。悬崖上坠着黑乎乎的大土块,我背着包,要从这里爬上去。心中直犯愁,因为既没有落脚之处,也没有手抓的地方。但不知怎的,后来居然也爬上去了。有时情况不太好,无缘无故在一个只容一人贴墙站着的小道上,脚边就是无尽的深渊。我寸步难移地站着。这种窘迫到了后来我做清醒梦的时候,便想道:这是梦,跳到隔壁那个台子上没关系的,反正又不怕摔死。谁知一跳过去,梦境就像现实似的居然起了作用,我被旁边伸出空中的石块一挡,掉了下去,大惊而醒。
这样的过了好久好久,大约十几年之后,渐渐地,河不再那么难过。河的面积变大了,河面上结了冰,就像唐僧四众过通天河似的,大家都在冰面上行走自如,有的甚至摊开被褥之类,等待着开学的时候。
后来,有一次再梦到过河:河水已全干涸,河床上只剩下白刷刷的盐碱地了。我站在河岸上远眺,发现河床上高地不平,晒干的盐碱地在黄土上颇是壮观。
往后,虽然还梦见过河,但在梦中,这已似乎不是个令人发愁的事了。我奔波在河床的小山丘上,心中只记着要做一件什么事。
因此,我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解决了或差不多解决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