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派纲要》| 刘玮解读
关于作者
塞克斯都（Sextus Empiricus）生活在公元2世纪的罗马帝国时代，关于他的人生我们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医生和怀疑派的传人。除了《怀疑派纲要》之外，他还站在怀疑派的立场上写过一系列论战作品，合称《驳学问家》。
关于本书
《怀疑派纲要》是古代怀疑派唯一完整传世的作品，系统讨论了怀疑派的基本原则和论战策略，是今天了解这个重要学派的必读书目。这本书在中世纪一度销声匿迹，在14世纪的重新发现，对西方现代思想史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
核心内容
怀疑派在公元前4世纪晚期，由希腊哲学家皮浪创立，随后经历了四百多年的沉浮，塞克斯都是这个学派在古代的最后代表，《怀疑派纲要》也是古代怀疑派唯一完整传世的作品，系统讨论了怀疑派的基本原则和论战策略。
怀疑派主张通过“悬置判断”，即不对任何事物的本质下绝对判断，来实现灵魂的安宁和生活的幸福。怀疑派与所有其他的哲学学派，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教条主义者”，展开论战，他们广泛使用的理论武器就是所谓的“五种方式”，即用相对性、不同学说之间的分歧、无穷倒退、不当假设、循环论证，来攻击对手，从而让人们实现“悬置判断”。
你好，我是刘玮，欢迎每天听本书。本期我要为你解读的书是塞克斯都的《怀疑派纲要》。这个作者和书名大家听起来大概都很陌生，但是相信我，这本书非常有意思。哲学家们写书都是要劝你相信他们的理论，但是塞克斯都的这本书却反其道而行之，劝你不要相信任何哲学家的理论，而是要“悬置判断”，也就是不做任何确定的判断。或者，咱们换一种带点悖论味道的说法：劝你不要相信任何哲学理论，就是这本书要劝你相信的哲学理论。这么看来，这本书也算是哲学史上的一本神作了。
了解了这本书想要干什么之后，我们再来说说书名和作者。《怀疑派纲要》其实已经是让读者比较容易理解的翻译了，这本书真正的书名叫《皮浪主义纲要》。“皮浪”是个人名，比亚里士多德年轻20多岁，是他创立了怀疑派，但是却没有写下任何著作。《怀疑派纲要》这本书的作者塞克斯都生活在公元2世纪的罗马帝国时期，他是个医生，也是怀疑派在古代最后一个重要的传人。到今天，古代怀疑派的著作基本上都失传了，塞克斯都这本《怀疑派纲要》是唯一完整保存下来的，它也就成了了解这个古老学派最宝贵的资料。
我们还得特别说明一下书名里的“怀疑”这个词。今天如果说一个人是个“怀疑论者”（skeptic），我们的意思一般都是这个人不相信别人的话，但是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本意其实是“研究”、“探索”。在《怀疑派纲要》这本书的开头，塞克斯都就把研究哲学的人分成了三类：第一类是经过研究自认为发现了真理；第二类是通过研究断定不可能发现真理；第三类是既不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理，也不认为没有可能发现真理，而是持续进行研究。怀疑派就是这第三类人。他们并不是一上来就打定主意什么都不信，而是认为我们有很好的理由相信，这些研究既不能得出肯定，也不能得出否定的结论，我们需要一直保持开放的、继续研究的态度。
下面我就通过三个问题来为你详细地解读这本书：首先，我先给你说说皮浪这个怀疑派的创立者，以及这个学派的基本观点；然后，我们来看看怀疑派给出了什么理由主张悬置判断；最后，我们来说说怀疑派在哲学史上的深远影响。
我们首先来了解一下怀疑派的创始人皮浪和这个学派的基本观点。
关于皮浪，我们的资料非常少，只知道他大约出生在公元前360年的希腊城邦埃利斯，开始是个不怎么成功的画家，后来开始学习哲学，尤其喜欢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其实原子论已经有了对感觉经验的怀疑，因为在德谟克利特看来，世界本质上是由微小的原子和无限大的虚空构成的，其他的一切都不真实。皮浪后来参加了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据说接触到了波斯和印度的思想，有可能因为受到了印度耆那教和佛教的影响，再经过自己的消化吸收，走向了怀疑论。
据说皮浪的生活方式和他的学说完全一致，他不执着于任何东西，对于出现在面前的各种危险也毫无惧色，所以他的朋友们不得不跟着他，以防他出现不测。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活到了九十岁。关于皮浪最有名的故事是，有一次他和一群人一起坐船，结果遇上了风暴，其他人都吓坏了，只有他一个人非常淡定，还指着船舱里的一头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吃东西的猪说：“这才是有智慧的人应该有的处事方式”。因为这种不执着于任何事情的生活态度，皮浪在有生之年就已经被当作一个道德圣人看待了，埃利斯人把他认命成大祭司，雅典人也给了他“荣誉公民”的称号。
说完了皮浪这个创始人，我们再来说说这个学派的基本观点。怀疑派和古代很多哲学学派一样，把“幸福”当作人生的最高目标。但是其他学派都竭尽全力要把握“幸福”的本质是什么，比如柏拉图主义者会说，获得关于理念的知识就是幸福；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会说，充分发挥人的理性能力是最幸福的；伊壁鸠鲁主义者认为幸福就在于获得快乐；斯多亚主义者认为认识神的安排和世界的必然规律，就能实现幸福。这四个主要学派，在这些问题上争执不下，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其他人都是异端邪说。他们告诫各自的信徒，只有把握到了唯一的真理，灵魂才能获得安宁。
在怀疑派看来，上面提到的这几种“主义”，说到底都是“教条主义”。今天翻译成“教条”的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意思，也和我们平时说的不太一样，“教条”的本义其实就是“学说”，“教条主义”说的就是这些学派都有一套自己的学说。但是在怀疑派看来，他们都是在自己并没有知识的问题上宣称拥有知识而已。怀疑派要和各种教条主义开战。而他们战斗的方式却很佛系，主张想要获得幸福和灵魂的安宁，不是执着于认清幸福的本质，或者万物的本质，而是“悬置判断”。不对这些东西做出判断，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这样，我们的灵魂就不会受到搅扰了。
我前面说过，现在流传下来的关于怀疑派最宝贵的资料，就是塞克斯都的这本《怀疑论纲要》。根据塞克斯都的说法，用“悬置判断”的方法获得灵魂的安宁完全是妙手偶得。最开始怀疑派和其他那些哲学流派一样，想通过探索获得真理，但是突然意识到，放弃这些判断，保持开放的探索态度，才是获得幸福的不二法门。
用悬置判断的方式获得灵魂的安宁和幸福，就是怀疑派的基本观点。不过，这种观点从古代开始，就被对手攻击，说他们自相矛盾和不切实际。说他们自相矛盾，是因为看起来，主张“放弃一切判断”，这本身就是一种判断；攻击他们不切实际，是因为“悬置判断”的要求看起来会让人无法生活，比如我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有一个大坑，这个时候我难道也要“悬置判断”，继续往前走，而不是绕开吗？
要我说，这两个批评其实都误解了怀疑派。怀疑派所说的“悬置判断”并不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抱有想法，而是不对事物的本质，或者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下判断，他们并不是让我们放弃一切想法，而是放弃对一切东西的执念，不要认为世界一定是这样、不是那样，人生一定要这样过、不能那样过。怀疑论本质上并不是一个解释世界的理论，并不是说“悬置判断”就是最高的真理。怀疑派主张的是一种通过悬置判断，达到灵魂安宁的生活方式。因此它并没有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坚持怀疑派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导致一个人无法正常生活。怀疑派并不否认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观念，反而特别强调事情对我们“显得”什么样，我们就接受这些“表象”，按照这些“表象”生活。比如前面看起来有一个大坑，我就接受这个大坑的表象，绕开就好，而不关心那个大坑是不是真的在那儿。怀疑派认为，我们的日常观念已经足够指导我们的行动了。塞克斯都特别说到了，生活中有四个可以指导行动的规范。第一个是我们的各种感官知觉，比如看到天黑了就接受天黑了，听到了狗叫就接受那是狗在叫。第二个是各种情感，比如觉得冷了或者饿了，都会带来痛苦的感受，那就加衣服、吃饭，没有必要死扛。第三个是社会的法律和习俗，怀疑派并不想要挑战一切社会规范，反而要让自己融入其中。第四个是各种技艺，怀疑派也要吃饭穿衣，也要看病，他们不会系统质疑一切人类的发明创造，而是接受它们、利用它们。怀疑派的不同之处仅仅是，并不因为接受这些东西，而对它们的本质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判断，他们的口头禅是“或许”“可能”“我觉得”“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之类。比如你问一个怀疑派，明天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他最多跟你说“或许会吧”，而不认为物理学能够证明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
到这里，我们就了解怀疑派的创始人和这个学派的基本观点了。皮浪主张通过悬置判断获得灵魂的安宁，从而获得幸福。但是这个“悬置判断”经常被人误解，怀疑派并不是让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而是让我们不要对事物的本质下判断，只接受事物的表象，并且根据这些表象生活。
下面，我们来说说怀疑派这个基本观点背后的理由，看看他们为什么那么强烈地主张悬置判断，以及如何反对各种“教条主义”，做到“悬置判断”。
《怀疑派纲要》里记载了三套方法，名字很朴素，分别叫作“十种方式”“五种方式”和“两种方式”。它们就是一些论辩技巧，可以说是怀疑派的工具箱和技能包，通过这些技巧，怀疑派就可以和各种教条主义对抗，帮助自己和其他人做到悬置判断，而且基本上战无不胜。
我在这里就给你详细说说塞克斯都最喜欢使用的，也是在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五种方式”这个技能包，当然我也会顺便提到“十种方式、两种方式”这另外两个技能包。
对于怀疑派来讲，“五种方式”里最重要的一种，就是指出研究者和研究对象都具有相对性。他们强调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不同的人感觉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不同的社会制定的规则是不一样的。有人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穿短袖、吃冰棍，有人穿棉衣、棉裤依然冻得哆嗦；有人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人把全部金钱和精力都放在慈善事业上。这些不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就是一些现实存在的现象，跟事物的本质无关。事实上，怀疑派的第一种技能包，也就是所谓的“十种方式”，基本上都是围绕着相对性在做文章，比如人与动物的相对性、人与人的相对性、文化与文化之间的相对性、不同感官之间的相对性，等等。
怀疑派提出的第二种方式，是“分歧”，意思是说，人们关于事物本质的看法，都存在很多分歧，我们可以收集有关一个问题的各种分歧，从而在两方或者各方之间达到平衡。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关于“幸福”的本质是什么的争论，各个学派都提出了各自的论点和论据，然后相互攻击。这些立场和理由看起来都有一定的道理，它们的说服力就会相互抵消，了解这些分歧，看到它们其实都很有道理，就可以帮助我们实现“悬置判断”。
第三种方式是“无穷倒退”。在怀疑派看来，一个判断是否为真，不是孤立的，总是要依赖其他判断，而第二个判断又会依赖第三个判断，这样下去就会产生无穷倒退，我们永远无法了解到事物的本质。比如我们要解释一个事物的运动，就要说它是被什么推动的，这个推动它的东西又是被什么东西推动，最后就只能是无穷倒退。因为无穷倒退并不是充分的理由，于是我们只能悬置判断。
面对无穷倒退，我们怎么办呢？通常的办法都是确定一个点，到这里就不能再继续问为什么了。就像小孩子喜欢问为什么，家长最后没辙了，只能说“不为什么，就是这样的！”比如上面说的那个关于运动的问题，亚里士多德也同样认为无穷倒退不能忍，于是他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设定一个“第一推动者”，它就是一切运动的终极原因，到这儿就不能再追问了。但是怀疑派显然不会买这个账，在他们看来，设定这个“第一推动者”，就是提出了一种没有办法证明的假设，而这本身就教条主义。而且你如果可以假设有一个第一推动者，反对者就可以再假设没有这么一个第一推动者，最后还是打个平手而已。这就是怀疑派提出的第四种反驳教条主义的方式——诉诸假设。
怀疑派的最后一种方式是指出对方依靠相互性，或者循环论证。说的就是我们对一个问题的回答，要依赖这个问题本身，或者我们给出的回答需要相互支持，构成一个解释的网络。比如说斯多亚学派主张，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神的意志安排好的，他们的论据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秩序的，而只有由神安排好的东西才是有秩序的。这在怀疑论看来就是标准的相互证明，或者循环论证，因为要证明神的意志需要依赖世界的秩序，而证明世界的秩序又要依赖神意存在。前面提到的“两种方式”那个技能包，就是综合了这里说的无穷倒退、诉诸假设和依赖相互性。
这“五种方式”的技能包既可以独立使用，也可以结合起来使用。塞克斯都用这些方式反驳了当时哲学里面的各种教条主义，包括逻辑学、物理学、形而上学、伦理学，他讨论到的论题包括真理的有效性、逻辑推理的有效性、神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是否存在、运动是否存在、时间和空间是否存在、幸福生活的本质，等等。我们已经知道了，对于所有这些问题，塞克斯都最后的结论都是，我们无法得出任何确定的结论，只能悬置判断。
了解了这五种方式之后，我再结合塞克斯都对因果关系的分析，加上一些我对它们的理解，用一种更系统的方式说说它们怎么组合使用。这五种方式可以编织成一张怀疑主义的大网，把各种教条主义罩在里面，无法逃脱。
我们假设有一个教条主义者，相信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因果关系，然后我们来看看怀疑派是怎么说服他这个信念没有根据，他应该悬置判断的。
首先，怀疑论者会附和这个教条主义者，说我们确实可以举出很多理由支持因果关系的存在。比如，因果关系解释了太阳的东升西落、动植物的生成变化这些基本的自然现象。此外，我们还可以问一个人：你为什么说世界上不存在原因啊？如果他说这个话没有任何原因，那他说的就不可信；而如果他出于某些原因说了世界上没有原因，那么他就是自相矛盾的，因为他其实已经给出了一个所谓的“原因”。
好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随后，怀疑论者话锋一转，开始对这个信念提出质疑。他会首先举出：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因果关系，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比如古代的原子论者就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原子之间的偶然碰撞、偶然结合、偶然分解造成的。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从不同角度得出的相对化的理论。如果教条主义者就此放弃了对因果关系的坚持，决定悬置判断，那么很好，工作结束。
当然，大多数时候怀疑派的工作不会这么简单，教条主义者可能依然认为世界上充满了因果关系。怀疑论者就会跟他说，哲学家们关于怎么理解“原因”这个词有着巨大的分歧，有人认为只有物质性的东西才是原因，有人认为只有非物质性的东西才是原因，有人认为原因是普遍的，有人认为原因必须是个别的。他们还给这些说法提供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可以互相拆台。看到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理由之后，如果这个教条主义者同意悬置判断，那么很好，工作结束。
如果他依然不服，比如说坚持认为，世界上的原因都是物质性的，都是个别的，那么，怀疑论者就会抛出第三种方式，无穷倒退。怀疑论者会问他，当你说B是A的原因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就是这么断定的？如果是因为其他更进一步的原因，你就需要给出这个进一步的原因，比如C是B的原因，D是C的原因，这样进行下去就会出现无穷倒退。而无穷倒退显然是不能接受的推理方式，于是你只能放弃自己的坚持，悬置判断。
如果这个教条主义者说，我就是断定B是A的原因，没有更进一步的理由了，讨论到此结束。那么怀疑派就会跟他说：老兄，这样假设不行，没有理由地坚持一个东西，那是胡搅蛮缠啊，这样的话，你说B是A的原因，我说B不是A的原因，咱俩都没有更多的理由，这不还是一个僵局吗？这样，教条主义者就做了一个无法证明的假设。于是他只能接受悬置判断。
最后，如果这些还不行，怀疑论者还可以再用相互性或者循环论证，给教条主义者最后一击。他会说，如果不认识到结果，我们就不可能认识这个结果的原因；但是反过来，如果我们不认识到原因，又不可能认识这个原因的结果。对于原因和结果的认识是相互的，也就是循环的，结果就是谁也不能解释谁。
基于上面的这些讨论，怀疑派就可以得出结论，关于世界上到底是不是存在因果关系，我们没有办法获得确定的知识，唯一合理的态度就是悬置判断。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接受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因果关系，比如塞克斯都是个医生，他的经验告诉他冰敷可以帮人退烧，于是在行医的时候就这么做，但是他并不宣称在冰敷和退烧之间有着本质性的因果关系。
好，到这里我们就讨论完了怀疑派用什么样的方式，帮助自己和别人实现悬置判断。我们看到了，他们并不是简单粗暴地告诉你，就是要悬置判断，而是用一种理性探索的精神向你揭示，其实悬置判断才是最好的策略。
当然，我不是说塞克斯都的那些论证都成立，而是说他想要表达的思想非常重要。他提出了一组直到今天都还困扰着哲学家们的认识论难题：我们到底怎么证明一个东西是对的？能不能用无穷倒退的方式？如果不行，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一个绝对确定、不容置疑的起点，或者说任何一个起点，说到底只是人类的某种假设？比如欧几里得几何学里面的那些公理。还有，我们能不能用一种证据相互支持的、类似循环的方式，来证明一个东西？
正是因为怀疑派揭示了人类思维中的深层难题，这个哲学流派对之后的人类思想史产生了持久的影响。音频的最后一部分，我们就来看看怀疑论在现代和当代思想中的回响。
前面提到，塞克斯都是古代怀疑派的最后一个代表。在他之后，西方历史很快就进入了基督教占统治地位的中世纪，基督教神学成了支配一切的最大“教条”，怀疑派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市场，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怀疑派的著作和思想几乎不为人所知。直到14世纪，塞克斯都的著作才重新出现在西方。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的解放和世俗化运动开始蓬勃展开，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对怀疑派的思想产生了兴趣。1562年，塞克斯都《怀疑派纲要》的拉丁文版正式出版，立刻成了重要的文化事件，一度湮没无闻的怀疑派思想，突然成了思想界的中心，成了文人学者热议的话题。随后的现代思想家大多都与怀疑论有着深刻的渊源，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重新发现了塞克斯都和怀疑派这件事，塑造了西方之后300年的思想发展史。我在这里给你说几个典型的例子。
第一个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哲学家和散文大师蒙田，他自称是皮浪主义的信徒，他的一句名言就是充满怀疑主义味道的“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这个著名的问题，也成了当代法国最畅销的一个知识普及图书系列的名字，已经出版了将近400种，其中的一些也被翻译成了中文，很多年前就开始在商务印书馆出版。
第二个受怀疑论影响的就是“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他在《第一哲学沉思集》里面，借鉴了怀疑论的思维方式，一路怀疑下去，摧毁了旧的知识大厦，最后得出了“我思故我在”这个现代哲学的新起点。笛卡尔经由怀疑论开创的这个新起点，影响了几乎所有的现代哲学家。
这些现代哲学家包括英国的霍布斯和荷兰的斯宾诺莎，他们都是著名的宗教怀疑论者，质疑《圣经》的权威，开启了《圣经》批判的先河，也就是把《圣经》当作历史文本，而不是当作神的启示来解读。再往后，英国哲学家休谟从经验主义的原则出发，得出了著名的怀疑主义，他的很多论证，包括对因果关系的著名挑战，都直接借鉴了塞克斯都的著作。
正是休谟的怀疑论，促使康德开启了哲学上的“哥白尼革命”。康德一方面把怀疑论当作论敌，要反对怀疑论，确立知识的有效性；但是另一方面，又深受怀疑论的影响，在《纯粹理性批判》里揭示了理性的无能和传统形而上学的痴心妄想。康德的很多论证，尤其是四组“二律背反”和关于“物自体”的说法，几乎就是皮浪主义的现代版本。
直到今天，怀疑论依然在哲学家中间广泛讨论，尤其是认识论上的怀疑主义和伦理学上的怀疑主义，它们一个质疑我们是否有可能获得确定无疑的知识，另一个质疑我们能不能拥有确定的道德原则。虽然哲学家们大都不喜欢怀疑论，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皮浪在两千四百年前对人类知识发出的挑战，直到今天也没有被完全攻克，塞克斯都用来反驳教条主义的“五种方式”，依然是内在于人类思维的严肃问题。有人甚至把怀疑派比作知识城堡的卫兵，不通过他们的审查，我们就不可能真正进入这座城堡。
到这里，《怀疑派纲要》就为你解读完了。最后再来给你总结一下这期音频的知识要点。
第一，“怀疑派”的本意其实是“进行研究的人”。皮浪是怀疑派的创始人，他用知行合一的方式践行“悬置判断”的生活方式，由此达到了“灵魂的安宁”。
第二，怀疑派提出了很多理由来支持自己的主张，这些理由深刻挑战了人的认识能力，我特别带你系统了解了塞克斯都说的“五种方式”。
第三，怀疑派不仅是古代哲学的重要理论，也对现代哲学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如果不是在文艺复兴的时候，重新发现了塞克斯都的著作，整个现代哲学史都要改写。
最后，我还想跟你分享一点自己读怀疑派思想的感受，那就是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讲，怀疑派的思维方式其实很有意义。如果我们能时刻用这种思维来提醒自己，对一切保持相对开放的研究态度，就能防止自己走向独断论和教条主义。可以说，怀疑派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思维解毒剂”。
撰稿：刘玮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转述：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