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骂人这事似乎无师自通,其实是耳濡目染,小孩都会,澳人韦津利的《脏话文化史》中说:从个体上说,咒骂词可以早在幼儿12个月大的时候就出现。儿童的咒骂有可以预测的模式。2岁之前可用的咒骂词语只有三四个,到上小学之前增加到大约20个,然后继续增加,到青春期之前达到近三十个……

骂人分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分书面的和口头的。

我小时候听大人骂猪不肯吃,说,你怕是想过年了吧,或者挨刀的,剁脑袋的。骂鸡,发瘟的,短阳寿的。有时,大人骂自家孩子说,你这短不了阳寿的!

吵架,差不多要骂娘的,常常一跳多高,跳高的同时还做一个挺的动作,偶尔落地不稳,摔个屁蹲,这算是骂架中间的喜剧。骂娘这一路,包括充老子,充爷,偶尔还有充姐夫的,潜台词就是和某位女性有关系。

乡间骂人很多时候是咒骂,在死上下功夫,比如说吃不了过年豆腐,或者活不到六十岁,这些咒人早死。还有挨刀的,滚坡的,挨乱枪子的,天打五雷轰的,这些咒人不得好死。

还有一种把人比作动物骂的,比较典型的如猪狗不如,王八羔子。另有一种骂人出身卑微的,比如小娘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好分类的骂法:不是东西,是个东西。都是骂人的。

长大之后,在不同的地方呆过,骂人方法大同小异,无非是口音不同罢了。

春晚小品《不差钱》里丫蛋深情地对毕姥爷说了一句:感谢你八辈儿祖宗!闻者要么哈哈大笑,要么咧嘴一笑,因为这句话脱胎于一句骂人的话。

骂人,不分中外,也不分古今,多有记载。

孔子骂原壤,老而不死是为贼。骂完用柱手棍打原壤的腿。他去见卫灵公夫人南子,时间长了一点,子路不高兴怕闹绯闻,他赌咒发誓连说两遍,天厌之。白话说,天讨厌我。再白一点说,遭雷劈!

魏晋名士阮籍观楚江战场,骂了一句: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竖子,多家注释语焉不详,有学者认竖字为男根之勃,按这个解释,立刻通俗了。

四大名著里也好多骂人的话,《三国演义》曹操骂袁绍也用了竖子,除此之外,像贼,小儿,匹夫,经常用来骂人,这小说最著名的骂阵,是诸葛亮骂王朗:“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老贼速退!可教反臣与吾共决胜负!”直把王朗骂死!

相对来说《西游记》里骂人少些,许是神仙多的缘故。但也有,就像孙行者对黑熊怪说:“我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之!”他充老子!

《红楼梦》里骂人的话很丰富,女性生殖的粗俗说法时见之,连王夫人骂宝玉都用上了“扯你娘的臊!放屁!”的话。

而《水浒传》差不多就是骂人大全,许是跟江湖习气有关,李逵出口即脏,“鸟”不离口,我小时看,看他说口里淡出鸟来,大乐。最近又看了一回,他在浔阳楼上说:“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后一句甚合我心。另外,恽哥骂武大郎是鸭,小时不知其意,近看时想,许是恽哥是取鸭头深绿之色,果然恶毒。后见鲁迅先生引古人的一则鸭说,才知鸭子性行为软弱,可能这才是恽哥的本意?

书面骂人讲究艺术,这方面鲁迅先生是顶尖高手,名篇如《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帽子戴了梁实秋先生一辈子,这二位都已做古,读鲁文,那气势依旧,这是艺术之力。

梁先生经过了不少骂阵,后来写一篇《骂人的艺术》,从知己知彼不骂不如己者,到小题大做远交近攻,共计十条,倒也妙趣妙生,许是经验之谈。

周作人有篇文章录有一段别人的文字,写妇女骂街的:初开口如饿鹰叫雪,嘴尖吭长,而言重语狠,直欲一句骂倒。久之意懒神疲,念艺圃辛勤,顾物伤惜,啧啧奴奴,且詈且诉,若惊犬之吠风,忽短复续。旋有小儿唤娘吃饭,妇推门而起,将入却立,蓦底忿上心来,顿足大骂,声暴如雷,气急如火,如金鼓之末音,促节加厉,欲奋袂而起舞。余骇然回视,嘎然已止,箸响碗鸣,门掩户闭……

这场面倒不鲜见,但文字这般鲜活,不叫绝都不行。

有一晚看学者谢泳的一本书,其中有一节舒芜先生回忆台静农先生,说当年一群文人向蒋公献九鼎,铭文有两句:乃神乃圣,允文允武。台先生大怒,写道:“什么乃神乃圣,妈的X哟。”

忽然大笑,怎么会这样呢?可能如同儿童对脏物有着天然的热爱,成年人似乎对脏话不能免疫,这让人惊奇。

有些地方的人说话,听着像是骂人,其实是个口头禅,四川人喜欢说龟儿子,湖北人喜欢说老子,本身没什么恶意。

我看过有趣的骂人当属苏东坡与佛印,东坡一进寺里高喊:秃驴何在?佛印缓缓答道:东坡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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