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狼兵血染江浙

广西狼兵血染江浙
——记抗倭英雄瓦氏夫人‍

作者 ∣ 唐甫成

去年访旧州,氏花隐田阳。

要知战狼吼,勘踏抗倭路。

——题记

明嘉靖年间,倭冦蹂躏江浙,破台温宁,剽绍嘉湖,掠泰扬,扫苏松,劫上海常熟,陷嘉善崇明,围攻杭州,侵犯南京,攻城掠县,毁村灭镇,横行数千里,百姓血流成河。
倭寇无恶不作,展现出令人发指的残忍和凶恶,它们“束婴孩竿上沃以沸汤,剖孕妇之腹卜视男女,掳掠妇女聚而淫之”。
朝廷腐朽无能,官军贪生怕死,望风而逃,江浙惶恐,城乡荒芜,人民垂危。
幸亏,广西瓦氏夫人率八桂狼兵紧急驰援,以血洗血,斩敌无数,挽狂澜于既倒,解黎民于倒悬,给江浙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福音。‍

01

“狼兵鸷悍,天下称最。以少击众,十出九胜。”这是历史对广西狼兵骁勇善战的客观评价。但由于狼兵不是“体制内”的部队,从一开始既未得公正对待,又遭受官榜封杀,加之狼兵淡泊名利,远离中原,文风不盛,荒于记史,因此国人对狼兵及其抗倭功绩知之甚少。

在所有的抗倭英雄中,就其为人类文明增添精神财富而言,最伟大的是瓦氏夫人:她奉行天道,忠于人性。跟其他抗倭名将相比,她的作为是无与伦比的。她率领的广西狼兵,先于戚继光登上历史舞台,以旋风般的勇气、可死不可败的决心以及独特的兵器阵法,粉碎了倭寇不可战胜的神话,扭转了明军畏倭如虎一触即溃的局面,鼓舞了江浙人民的抗倭斗志,为俞大猷、戚继光等一线将士提供了宝贵的杀伐经验。她目睹明廷政治腐败,看穿官场倾轧,在愤慨中捍卫人的尊严和平等,班师回乡,不像其他抗倭将领难得善终。

02

要颂扬瓦氏夫人和广西狼兵的抗倭事迹,还得从“狼人”讲起。“狼”,是古越人壮族的一支,“狼人”一开始分布于广西北部,随着中原王朝对岭南的开发,遂聚居于黔边及东兰、南丹、那地、田州等地。封建统治者习惯上把南方土著民族比作某种动物,如“獞”“猺”“狪”“獠”“犵狫”等,于是壮族族称“狼”这个音译词便应运而生。“狼兵”起源于明朝中期,是广西诸土司以武艺高强的“狼人”为兵组建的地方武装,主要分布在广西西北部以及贵州南部部分地区。
土司是一种官职,产生于元代,盛行于明朝,中央王朝封桂西少数民族地区的土酋为土官,并成立土州、县、峒,其政治、经济、文化制度与汉族官制辖区不同,故称土司。土指本土,司意为管理,土司即为当地人管理的地区。因此,从一开始,“狼兵”只有守土之责,用以保护本部落安全,有战则兵,无战则农,不得朝廷军饷。后来,在王朝的威逼利用下,狼兵被东征西调,长年驱使,成为镇压农民反抗、 “以蛮攻蛮” 自相残杀的统治工具。另外,广西狼兵以民族大义为重,自备衣甲粮饷,数十年来被厚颜无耻的明朝政府征调到东南沿海抗击倭寇。
为什么骂它厚颜无耻?偌大的国家、庞大的正规军竟然保护不了黎民百姓,倭寇荼毒东南几十年,大肆杀掠时江南白骨累累,田园荒芜,不骂它骂谁呢。平时镇压老百姓那么剽悍,如猛虎扑食气贯长虹,却被几个小小的“罗圈腿”干得哭爹喊娘,变成缩头乌龟王八蛋,丢人现眼。可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啊?是有难处,因为政治腐败、海备废弛、卫所虚设、皇帝无能、权奸误国,丧国家情怀,凋天下苍生。面对历史遗留问题,除了束手无策还能怎么伸展呢?怎么伸展是它的责任,海禁确实是倭寇之患的历史根源。帝国虽大,面海则微。面对浩瀚的大海,君臣上下自觉渺小,无能展望远方,为掩私欲一边装作思考,一边下令海禁,关起门来奴役百姓,以永享荣华。然而历史潮流,浩浩荡荡,禁海锁国,终酿“倭寇之祸”。
当时,江浙沿海数千里惊急,江浙兵、山东兵望风而逃,官军屡败,朝廷束手无策。为保住大明江山,皇帝令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诸省兵马,刻期平倭。张经大人久经沙场,目光如炬,既明白倭刀实力,深知明军无能,又曾在广西见识过狼兵的骁勇善战,于是上疏:“寇强民弱,非籍狼兵不可。”田州瓦氏夫人,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率领广西狼兵远征江浙。

03

瓦氏夫人一生历尽沧桑,文武双全,刚柔并济,值得大书。但她生性谦虚,为人低调,对彪炳千古不感兴趣,没给身后事留下片言只语。所以,要恰当而清晰地衡量她的所思所想极其困难,必须要用正确的历史观研读大量史料,实地考证,取长补短,去粗取精,并结合其家世深入探究那个时代的社会政治、文化地理和人心风俗。
瓦氏夫人于明弘治十一年,即1498年出生在广西归顺州(今广西靖西县旧州村),其父岑璋,乃归顺州土官知州。她姓岑,名花,从小叫“氏花”,姐姐叫“氏多”。“氏”在这里不是姓氏之“氏”,而是靖西壮语加在女孩名字前的衬词,类似于今天汉族女孩“阿芳”之“阿”。后来,氏花嫁给田州土官岑猛为妻,“花”在田州则念“瓦”,于是“氏花”称“氏瓦”。再后来,汉官按汉语语法,错把“氏瓦”改称为“瓦氏”,而误用至今。
受布洛陀文化的熏陶,少女氏花以勤为美,从小就识文断字,其启蒙老师是姐夫黄安,他是朝廷汉官,曾任常州知州,后到了归顺。受土司尚武的影响,氏花酷爱武术,练拳舞棍,策马骑射,擅长双刀,如果你在那时遇到她,你会看到这样一位壮族姑娘:步履矫健,身材结实,鼻梁笔挺,胸脯丰满,行走如风,英姿勃勃,望之凛然。你暗自赞叹,禁不住多看了一眼,但一定没有想到,几十年后这位女孩在抗倭战场上策马陷阵,刀法如雪,令倭寇闻风丧胆,让官军无地自容。
氏花在归顺度过了幸福的时光,没有迹象表明她在少年时期对世道人心、对土司以及土司与中原王朝的关系有多么深刻的认知。但当她嫁给田州土官岑猛之后,桂西土司的历史与现实残酷地纠缠在一起,并以刀光剑影的力量锤炼着这位将要振兴田州、怀柔边陲、远征浙直的巾帼英雄。
历史上,桂西地方权力为各部落首领所掌控,他们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经过长期激烈的兼并战争,已发展成为比较稳定的姓氏集团和宗族组织。中央王朝对这片土地采取土官制度,即由唐宋的羁縻制度逐渐发展到明朝的土司制度,后者比前者有更为严密的制度规定,但本质都是“羁縻”——羁,马笼头也;縻,牛靷也,牛引车前行的皮带,义为笼络控制。封建王朝驭民有术,为达到“以土治土、以夷制夷”,彻底控制少数民族地区的目的,三招齐下:行政上肢解土司势力,各土州、县、峒直接听命朝廷,彼此之间没有隶属关系,无法团结拧成一股绳;现实中坐山观虎斗,对土司之间连绵不绝的掠夺与残杀,先以不干预“土官内部仇杀”为名,任其两败俱伤,以加深土司之间的仇恨,愚民弱民,再寻机改土归流,利于各个掌控;暗地里杀鸡儆猴,纵容腐败官员打压土司势力,甚至故意制造冤假错案,杀人立威,株连四野,等你伸冤呼号疲于奔命之后,再另派大臣怀柔招抚,如此辱民、疲民,则民生恐惧,恐惧过度就会从骨子里跪谢皇恩浩荡。
瓦氏出嫁时,夫家岑氏已统治田州四百年,鼎盛时期地盘扩张到十六州九县。但跟所有的封建宫廷一样,岑氏官族争袭、争权内斗不断,岑猛的袭职之路充满了腥风血雨。岑氏官族忠孝传家,新娘入门第一课就是深入了解新郎的袭职之路:岑猛幼龄时,身为田州知府的父亲突遭亲人谋杀,田州大乱。事发后,奶奶岑氏立即考讯诸婢,诛杀凶手,并将岑猛藏于衣箱,命土目黄骥护送,一起逃往苍梧两广督府禀告袭职。1498年,朝廷批准岑猛袭位,不料黄骥勾结思恩州土官岑浚,挟持岑猛于思恩州勒索土地,同时诬告留守田州的土目李蛮谋反。勒索未遂,仇怨叠生,于是岑浚勾结泗城、东兰年年劫掠田州,高潮阶段更是以4.5万联军攻陷田州,杀掠男女16000余人,捕走田州岑氏官族包括岑氏祖母150余人,岑猛在李蛮的护卫下仅率数人突围,逃往归顺州。面对连年如此残暴的局面,两广督府和中央王朝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坐山观虎斗,等到1505年才发兵十万斩杀岑浚,并将思恩州改土归流。而这时,岑猛已度过了近十年的逃亡生涯,其嫉恶如仇的性格、统一桂西土司的抱负,已然在这种腥风血雨的历程中生成。
岑猛回到田州后,朝廷立即露出了肢解诸路土司的本来面目,以“岑猛世济凶恶,致陷府治”为借口,将他“降为福建平海卫千户”,即刻上任;将田州降府为州,改土归流,即废除土司制度,朝廷派流官来统治,瓦解岑氏世袭领土。朝官指控少年岑猛的理由太荒诞,说他继承了岑氏祖祖辈辈的凶恶,等于污蔑一个善良少年一出生就有罪,一睁眼就是扫把星,因而“致陷府治”。消息一出,田州上下怒火滔天,目民“不忍猛去,持兵卫之”,拒绝流官入田,岑猛“迁延不行”,祖母岑氏“奏乞于广西极边率部下立功,以便祭养”。
这场危机僵峙了三年,终结于1508年九月,明武宗下旨恢复田州土官知府,降岑猛为土官同知,“掌印管事,待后杀贼有功,奏来定夺”。危机的化解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在于朝廷内斗,岑猛受益:兵部尚书刘大夏曾要求严格考核勇士,为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所恨,所以当他被刘瑾扳倒罚戍肃州之后,其整改田州降徙岑猛的主张自然难以落实。地利指的是广西府江沿岸农民起义不断,朝廷要借助右江狼兵平叛,若强行改土归流定会得罪土司,得不偿失。人和说的是遇到了一批好官:前刑部主事暨广西兵部副使郑岳,依岑氏祖母所请,上奏请改猛于近地效力;广西布政司杨茂元、高友玑先后亲临田州,动之以诚,晓之以理,化戈为帛,以睦上奏,缓解了冲突。杨茂元,浙江鄞县人,终刑部右侍郎,他“遇事敢言,不媚权贵”;郑岳,福建莆田人,官至兵部侍郎,他“公平执法,清廉自守”;高友玑,浙江乐清人,官至刑部尚书,他“为官清廉,不附权势”。能遇到这些好官,是少年岑猛的福气。之后,朝廷的态度趋向和解,岑氏祖母遣人“贿赂内监刘瑾,以事上闻”,皇帝顺水推舟,终结危机。
至此,我们不难发现,岑猛祖母的杀伐决断能力不在男人之下。瓦氏约在1512年嫁到岑家后,参悟了这一连串的悲惨事件,她以祖母为榜样,秉承贤能,协助岑猛对内“扶绥遗民”,训练狼兵,促进生产,对上“矢心报国”,奉调征战,屡立“军功”。但在对外关系上,夫妻二人意见不同,瓦氏主张先礼后兵,岑猛主张以暴制暴,以武力伸张正义,镇压其他土司内部的争袭、冒袭事件。瓦氏夫人一边演习《岑氏兵法》,造就虎狼之师,一边持家有方,侍奉丈夫十四年,见证了岑猛的刚直、忠勇与血诚,直至他被诬陷杀害。

04

岑猛之死,是桂西封建历史上最大的冤案,是明廷上下腐溃无能的集中体现。
岑猛被害原因有三。首先,封建王朝对土司的一贯政策就是:以夷制夷,勿使坐大。1512年,岑猛因平乱有功升田州府指挥同知,之后朝廷对他防范有加,除了年年奉调征战,出生入死,充当鹰犬,功劳归上官外,狼兵难获赏赐,岑猛官复知府原职、振兴岑氏门第的愿望无人理会。其次,上官们贪得无厌,总督府、镇守府、总兵府的官员及旗校“不得攫赂如曩时,于是浸润毁猛”,而岑猛针锋相对,既不阿谀贿赂,又公开抨击,骂他们猪狗不如,“吾何惮焉”;遭岑猛打击和惧怕复仇的诸土官,也经常诬告岑猛图谋不轨。最后,当时腐败官员好大喜功,玩弄权术,不仅脱离人民,而且也跟天朝离心离德,暗地里收集对岑猛不利的信息,寻机以岑猛为牺牲品,大开杀戒,而泄私愤、树官威、邀大功。
机会终于来了。1523年,泗城州土目梁接(岑接)起兵杀害了知州岑应一族,弑主冒袭。“于是南丹、那地、东兰诸州,合兵问其弑主之罪。”岑猛不甘落后,也率兵攻城,以暴制暴。梁接告急于苍梧军门,言岑猛无故兴兵;岑猛也上陈,列举梁接罪状。两广总督盛应期,苏州府吴江人,对事情了如指掌,但他是个贪官,接报后大喜,相信岑猛是巨富,“欲得厚贿”,便派心腹校尉“恐吓”岑猛:说他十年前在江西华林平乱时“纵兵抢劫”“卖路放贼”,获 “亿万”横财,装了十几船运回广西;说他干涉龙州内部事务,凌虐邻境,纠众攻打泗城州岑接,擅自兴兵,连拔六寨;说他在平思恩州土目刘召叛乱时故意晚至,暗庇叛贼,致都指挥孙震被抓……等等,意思就是拿钱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料岑猛分文不奉,还破口大骂,直指官场腐败,民不聊生。最后在瓦氏劝说下,岑猛冷静下来,写了一份辩诬状,让校尉拿回去复命:“华林之役,沿途缺粮,行兵抢劫,不独田人。而龙州赵相夺袭,应袭者赵璋,吾之外甥也,猛未敢言。政德十三年,镇守傅太监声言有诏给璋袭职,檄猛卫之,事由太监,非猛罪也。泗城岑豹,攻占利州,总戎诣责还所占地,豹不听,且又杀知州岑颜父,复遂流言,又杀安隆长官司岑琼、上林长官司岑瑶,据其地。历岑应、岑接之世,怙恶不悛。十六年,都督密饬近邻诸州会兵讨之,檄文犹存,非猛罪也。至蹂躏邻邑,缘邻邑先凌烁我,何独不问邻邑,而独罪猛也耶?刘召之役,李参将轻进失机,猛无罪,猛子邦彦亦无罪。愿军门察实而宥之,幸甚。”
盛应期得报,大怒,杀机陡起,立即上疏奏岑猛“旦暮必反”,并与广西巡抚谢汝仪商计攻打田州,联名上奏征调事宜。不久,朝廷批准了。正当盛应期调兵遣将之时,有两位御史因其他的事奏他“暴虐”和“贿结权贵”,朝廷无奈只得把他调走,以都御史姚镆代之,并命姚悬赏金捉拿岑猛。姚镆,浙江慈溪人,以前在广西为官,知道岑猛无反心,儿子翰林修撰姚涞“亦以书谏请勿征”,而岑猛也送来了奏辩,心想应该以其他方式结案,便“缓师征进”。眼看岑猛就要逃过一劫,但不幸发生了一件事,又把岑猛推回了绝路:巡抚御史谢汝仪,浙江鄞县人,一天去总督衙门进见姚镆,按礼制须从掖门入,可他偏从仪门直入。姚镆不爽,当场令从官挡回去改从掖门入。谢汝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决定报复这位不给他面子的老乡,便设法查获了姚涞写给姚镆的信,于是诬蔑姚涞“受猛万金”,并扬言要将此信献于天朝。姚镆大为惶恐,事涉刚中状元的亲儿子,若跟岑猛扯上关系那还了得,为证明父子清白,只得“再疏请征猛”。
嘉靖五年,即1526年四月,两广总督姚镆以岑猛谋反为借口,命令沈希仪、张经、李璋、张佑、程鉴等五员大将,率十二万大军,由胡尧元监军,兵分八路,直扑田州。岑猛毫无准备,闻讯后匆忙设防,下令部下不要抵抗,不要杀官军,并“裂帛书冤”,派儿子岑邦彦亲往军门乞察陈诉,但姚镆不纳,督兵急进。可怜一代少将岑邦彦,在从军门返回工尧隘的途中,被沈希仪派来的精锐骑兵伏击,身中数箭,负伤突围,顽强奔归田州境内而卒。沈希仪,时任都指挥,广西贵港人,明军将领,内战内行,外战外行,镇压起义机警如鹰,抗击倭寇笨如草木,后被劾,罢归。
儿殁父惧。岑猛心知官军要大开杀戒,血洗田州,自己在劫难逃,“身死不足惜”,但得保住岑氏官族、狼兵部属和妻儿老少。于是,岑猛又在进入田州的岭道上,高插黄旗,上写“悔罪投降”;又派头目黄淮等21人求降,却被沈希仪收押审讯,其所呈奏辩,也被姚镆扣押不报。所有的求生希望,都被官军封死,奏辩被指控为顽抗到底,投降被诬为诡计多端。一句话,不血洗田州,姚镆决不罢兵。
大军压境,瓦氏夫人率领一支狼兵,护送岑氏家眷避难乡间。当听闻儿子岑邦彦被杀,她心如刀绞,天旋地转,想瞒住儿媳妇。其时,岑邦彦的妻赵氏携子岑芝,跟随瓦氏夫人一起躲难,不久也从别处听到了邦彦的凶信。赵氏悲痛欲绝,把年方垂髫的儿子送到奶奶身边,当夜就在房中上吊自杀。她给瓦氏夫人的遗书是:“子孝殉父,吾独不能以义殉夫乎?所不瞑目者,弱子耳。幸姑尚康健,可嘱托。天亦不绝孝子嗣也。”瓦氏的心,一边滴血,一边担起抚护孙子的重任。至此,我们再次发现,岑家媳妇绝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节义奇女,女人撑起了半边天,这是岑氏官族得以统治田州数百年的重要原因。
破城后,官军烧杀掳掠,姚镆斩首岑猛部属4838颗,抓捕男妇1748人,夺牛1225头,获马134匹,器械4345件,上万人死亡,58000多名平民流离失所,田州“伤心惨目,诚不忍见”。岑猛家产被洗劫一空,包括田州府印信一颗、玉带一条、盔一顶、帐一床、金907两、银5771两,并铜鼓、刀具、标枪、马鞍镫、纻丝围幔等物,共78件。这点财产跟盛应期之流的预期相差十万八千里。岑猛家破人亡,突出重围后逃往归顺,正中姚镆圈套,被残杀肢解,尸首分割,碎尸万段,时年仅34岁,又说37岁。一代狼兵首领,就这样死于非命,此类千古奇冤,均拜独裁帝制所赐。
姚镆“大获全胜”,同时也获得了“著名军事家”的光荣称号,朝廷将他由右都御史升为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荫子一人。但官军的烧杀抢掠、朝廷的昏庸无道,激起了田州人民的反抗。虽然岑猛已死,祖母也离世,但是瓦氏夫人的眼泪在飞,刀刃上的寒光在闪,岑氏“世效边功”的精神犹存,右江狼兵的嗷呜声正撕裂着漆黑的夜空。1527年三月,瓦氏夫人运筹帷幄,由土目卢苏、王受领导的大规模反抗爆发,狼兵内外夹攻展开了夺回田州城的战斗,守将张经率一万官军力战不支,带兵弃城突围,划船沿右江逃跑,彪悍的狼兵夹岸追杀,置阑索,射毒箭,沿江杀死官军数百人。张经死里逃生,这位头脑冷静的明军将领曾明察暗访,心知所谓岑猛“亿万”家产,纯属诬蔑。今天正式领教了狼兵的战力,他彻底明白岑猛从没准备起兵谋反,不然姚镆姚大人要先把我等数万官军推向死亡后,才有可能斩杀岑猛部属4838人。
江风吹来,张经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面对田州人民的反抗,面对“卢王之乱”,面对官军与狼兵的严重对峙,总督姚镆不能平定。之前诛杀岑猛、荼毒生灵的威风,已然阳痿。巡抚御史石金弹劾姚镆“罔上寡谋,攘夷无策图,田州不可得,并思恩而失之。”杀了这么多“贼人”,花了这么多“军费”,竟然越搞越差,越搞越乱,乱如飞蝗,我大明帝国的颜面何在?朝廷坐不住了,派重臣王守仁来处理田州事变。当时王守仁重病缠身,咳居家中,大限将至,他再三请辞,皇上不准,命令立即上任。
嘉靖六年(1527年)十二月,王守仁到达广西浔州,未动一刀一枪便招抚了卢苏、王受,他与继任者林富都认定岑猛没有谋反,先后上疏为其伸冤:“其无反叛之谋,踪迹颇明。”“本无谋反重情……其平时本无反状亦可知矣。”是非对错,天下皆知。但朝廷腐溃无能,不愿分辨,不愿公开为岑猛平反,不愿为冤死的万千生灵道歉——天朝的面子大于一切,独裁帝制莫不如此,千年潜规一以贯之。这种规则粉饰了太平,强奸了公理,阉割了人权,于是因果报应,黑恶循环,直接导致了李自成进京,刘宗敏虐拷百官,起义军淫掠白美,清兵入关杀尽皇家子孙,天下苍生呜呼哀哉。
瓦氏夫人和“卢王之乱”,展示了田州人民的力量,终止了官军的大屠杀,促使朝廷另派大臣查处,挫败了朝廷改流田州之策。尽管王守仁将田州降府为州,增设九个土巡检司“而散夷党”,肢解了田州的势力,掣肘了岑氏官族,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几年后,岑芝承袭田州土官。因芝年幼,瓦氏夫人主政代理,正式登上田州政治舞台。她团结土目,发展生产,富州强兵,怀柔边陲,并努力改善与苍梧督府的关系。瓦氏夫人“辛劬刻苦,凡州之利病,躬为规划,内外凛然”,通过免费的义学教育,春风化雨,上善育人。二十年来,在她的治理下,田州人民安居乐业,昔日的“破坏之舟”变成了一艘劈波斩浪的航船。
瓦氏夫人是卓异的。她的卓异不在于扩张了多少领土,而是在“九龙治水”的政治框架下延续了民主传统,确保了社会稳定,提升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和教育水平。

05

瓦氏夫人渐渐老去,不觉已年近花甲。如果不发生奇迹,一代武学宗师,一代兵法大家,一代身怀绝技的功夫女杰,眼看就只能定格在帝国的边陲,而不能驰骋沙场,杀倭救民,扬我中华国威。但忠义昭昭,天岂无所报哉。……(待续)
作者:唐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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