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玩的是什么?心声。心声是什么?苦难、砥砺!汪士慎便是如此
《画人传》~第328篇
艺术玩的是什么?心声。心声是什么?苦难、砥砺!汪士慎便是如此
文/卢秀辉
汪士慎(1686—1759),字近人,号巢林、溪东外史等,汉族,安徽歙县人,寓居扬州卖画为生。
“扬州八怪”中论诗莫过汪巢林,汪士慎诗书画印一样不缺。
汪士慎排行第六,人称汪六,或称汪六先生、汪六处士。汪士慎是歙县人,歙县儒学之风盛行,宋元以来儒学就比较发达。汪士慎生于此,勤奋好学成了当然之事,他学而不倦,为他打下了深厚的学问基础。汪士慎也追求过科举之业,参加过几次科举考试。他虽饱读诗书,但是却一再名落孙山,未能在举业上有所发展。
康熙五十七年(1718)六月,歙县逢大旱,山溪断流,一片赤地。突然,暴雨倾盆而至,万川竞流,山洪暴发,汪士慎所居之乡,更是人畜损失数以万计,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旱之年又遭洪灾,亘古未见,是歙县史无前例的一场大灾难,称为“戊戌之水”。汪士慎的很多亲朋也不幸遇难,当时在扬州的汪士慎惊闻噩耗,一头栽倒在地。汪士慎留下了一本诗集,名叫《巢林集》。在这部诗集中,比较明显透露出他的身世的有两首,一为:
忆昔同少壮,怀抱多慷慨。
接纳重义气,谈笑生悲凉。
另一首诗为:
身依故土家何有,鬓欲成翁事已非。
寄语故人应怜我,我怜无处对春晖。
这次打击,对汪士慎是痛彻心扉的。回家奔丧后,他决定,离开歙县,逃避自己的悲痛。三十七岁的汪士慎携妻挐子,一路跋涉来到扬州,投奔他的老乡马曰琯、马曰璐兄弟。马曰琯、马曰璐人称“扬州二马”,是徽州祁门人,扬州大盐商,名震南北。二马好儒雅,对当时的中国文坛尽过最大的善意,刻的《小玲珑山馆丛书》,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重大影响。他们好诗、好字、好画、好书,对“扬州八怪”帮助极大。汪士慎的到来,二马很是高兴,极尽地主之情。把汪士慎安排在马家的“七峰亭”里,这里本来是马氏兄弟专为文人墨客建造的从事艺术活动的场所。汪士慎因院内有七块巨石,命新居为“七峰草堂”,汪士慎也多了个号:“七峰居士”。
汪士慎如何打开卖画市场?二马对汪士慎极尽推荐,汪士慎自己也开始了在扬州的结交,参加圈子。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农历十月十五日,月圆之夜,汪士慎参加了明月楼的赏月。他携带了自作梅花册页与众客共赏,并作诗一首:
皎然如月绝尘埃,南北枝头次第井。
夜半月明香悄悄,美人应逐魂梦来。
马曰琯说他“嗜茶顶有茶经读,能画羞来画直酬”。古时候的文人羞于论钱,与今时不同。汪士慎砚田乞米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有二马帮衬,能稍微立足。他平时寡言少语,不善推销自己。他很快认识了淮安人边寿民。边寿民是“扬州画派”人物之一,与汪士慎同龄,当时来往于淮扬之间。边寿民在淮安有影响,有个“曲江文会”的圈子,与会者有“曲江十子”之称。常发起“曲江会课”,颇负时誉。一次,边寿民从汪士慎这里带走了十册画作。捎信来说已经卖了4册,得了“三两八钱银子”,价格虽然很低,但是,淮安市场比不得扬州。汪士慎有《普洱蕊茶》诗一首,诗云。
客遗南中茶,
封裹银瓶小。
产从蛮洞深,
入贡犹矜少。
何缘得此来山堂,
松下野人亲煮尝。
一杯落手浮轻黄,
杯中万里春风香。
扬州有个叫方可村的画家,听说了这事,主动来找汪士慎,答应为他卖画,并向汪士慎提了很多很好的建议。汪士慎因为出师不利,自己正无所适从,加上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日日应付。内行的方可村的介入,对他来说是如逢甘露,汪士慎很愿意听从方可村的意见。一日,方可村邀约汪士慎去宁波卖画。在宁波,汪士慎取得了良好的收入,让他兴奋不已,而且,还真正的走进了市场,让他知道了市场的风向。
经过八年的经营,自己卖,朋友们代卖,汪士慎终于有了积蓄。四十八岁岁那年,他请马氏兄弟为他在扬州城物色到一处房子。从此,在扬州安家,安居乐业。汪士慎艰难地有了点积蓄。汪士慎的新居周边,植有各种花卉,种植最多的是梅花,其次是山茶,这些花经常出现在他的画作中。他的门前窗下,还有茉莉、栀子、牵牛、牡丹及梨花等,还有一棵高大的杉树。在汪士慎的画作中,这些花卉大多显得冷艳、惨淡,并带有憔悴之状。后人认为这是汪士慎实际生活的写照。汪士慎的新房,被浓密的树阴严严地罩着,因此,汪士慎给自己的新居起名为“青杉书屋”。此后,汪士慎在这个房子里创作的字画,都自豪地书上“写于青杉书屋”。
除了二马、画友、画商,汪士慎还得到了他的同学吴蔚洲的帮助。吴蔚洲在扬州城东聀里有田庄别墅和聀里祠堂,对汪士慎卖画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尤其是晚年,二马不在了,家道也中落了。吴氏一门对汪士慎关爱很多、援手很多。书画一道,说雅了是“艺术”;说白了就是“卖艺”的手艺人。靠自己吆喝,显然不济。需要有人捧场子、抬轿子。吴蔚洲也是盐商起家,家资富有、人脉极广,捧场子、抬轿子的事自然做的不少。
汪士慎喜欢饮茶,对茶具十分讲究,他认为茶具既为煎煮所必需,又为高雅韵事之标志。他有一把时大彬所制的梅花紫砂壶,被阳羡茶壶的紫云色所吸引,加上时大彬浑然天成的制作,他更是赞叹不已。
“扬州八怪”之一的高翔,为他画过一幅《献茶图》。画中:高杉耸立,有人家,围坐三四人,案上雅致茶具、煎茶的炉火烧的正是沁人心脾时,云烟袅枭,茶水已沸。汪士慎在低头看茶火,生怕火候把握不好,一派“自烧松子自煎茶,碗面清浮瑟瑟花”的景象。仿佛几百年前的清香,随风而至。汪士慎《吴氏家藏十三银凿落歌为蔚洲赋》,诗云:
东城雅会延陵家,丹黄绕座开秋花。
宾朋半是南帆客,筼筜影里浮流霞。
酒酣主人兴复作,呼取盘盂重劝酌。
明镫闪闪古匣开,著手光流银凿落。
银凿落,十有三。
记得先世觞宾客,一觞一咏恣欢谈。
到今岁月留传久,世世珍藏胜琼玖。
玉壶酒满泻红云,香沃芙蓉光在手。
或为彝鼎形,或作云雷象,
玲珑花卉各逞妍,玉斝素磁同雅赏。
一饮再饮客颜丹,长歌短歌如狂澜。
玉山欲倒金樽翻,花阴月色移栏干。
汪士慎五十四岁时,左眼病盲,仍能画繁梅,已入炉火之境。到他六十七岁时,双目失明,每作画,家人引其手,轻声对他说:“汪先生,这里还没有画。”好在他作繁梅,梅枝纷披,花开万朵,幽香逼人,他“盲于目,不盲于心”,一任自然,生活的苦被这种浓烈的创作冲淡了,如饮茶,苦后甜。他为了生存,只有不停的作画、卖画,以透支身体为代价,换来的是“苟且”而活。
汪士慎著有《巢林诗集》,七卷本,由马氏兄弟资助刻印,人以为八怪中他的诗为第一。他喜弹琴,常抚琴自娱。他一生爱茶、爱梅及赋诗,撞击出了不一样的汪士慎。他精于篆刻。取法小篆而参汉意,以画意入印,有白文印“尚留一目著花梢”,自嘲且自得。汪士慎画的梅花,清淡秀雅,千花万蕊,独立一旁,默默冷香。
汪士慎工书法,未盲时,以隶书自胜。失明后,改作狂草。一日,扬州大雪,金农独坐门庭,看白茫茫一片。忽有叩门声,乃汪士慎!,一小童领着双目失明的他,叩门来访。老友相见,谈到兴起,汪士慎急索纸笔,金农赶紧为汪士慎铺开纸,研好墨,将笔递在汪士慎手中。汪士慎挥笔狂草,一幅力作打动了金农,世上遂有金农此诗:
双扉久不闻人声,忽惊打门声丁丁。
黄犬吠客披衣迎,咄哉盲翁无世情。
袖中大字大如斗、自言写时顿运肘。
心光顿发空诸有,当前多少美少年,
有眼有手徒纷然,
但见满纸丑恶笔倒起颠。
叟兮又言小弟目盲非不祥,
老兄软脚叉又何妨?
木棉裘暖饱饭日,
复日明日还来荒寺话斜阳。
“狂草”写的是什么?心声。心声是什么?苦难、砥砺!他一生活在苦难中,自他来扬州后,绝口不提从前事。哎,不提就不提了。盲后,汪六先生事,也淡于人言了。
卢秀辉有《为汪士慎巢林歌》一诗,赞曰:
歙县儒学亲,学而一弃尘。
空碧年少来,舞剑暂别君。
平生累穷士,为艺常致贫。
读书最无用,俨若如客宾。
茶经岂可生?画直难为薪。
勿忆云山里,笔力笑粗裙。
相欢夜读书,徒悲昼难文。
或到知天命,方才安居人。
羞于论钱间,哭却难立身。
双目俱盲后,画笔寄饱温。
名士多寒饥,富贵必膏珍。
千书生蠹诗,万卷堆枯文。
八怪此中讯,君诗休肯逊?
我辈流俗态,岂懂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