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历史

贞观十六年(公元632年),唐太宗对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你负责撰写起居注的工作,近来你们记录我所做的事情是善还是恶呢?”褚遂良说:“朝廷专门设置了史官,君主一举一动都得记录下来。善的既然必须记,过失也一定不加隐瞒。”唐太宗说:“我现在正在认真做三件事,也是希望史官没有我的过失可写。一是对照前代成功、失败的事实,作为鉴戒;二是任用品德良好的人,共同办好政事;三是斥退小人,不听信谗言。这三点我会坚持下去,始终不会改变。”(唐吴兢《贞观政要卷六·论杜谗邪》)
所谓起居注,是记录帝王之人言行的一种宫廷档案,负责这项工作的官员也叫起居注,谏议大夫诸遂良应该是兼任这一工作。唐太宗向他打听最近一段时间相关记录情况,反映的是他对这项工作的高度重视。而他为什么高度重视?显而易见的是,他非常在乎未来之人对自己的评价——他更希望看到的是,后人对自己的评价正面一些、积极一些。为此,他做了多方面的努力以尽量减少自己的过失。
在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帝王之人中,有如唐太宗李世民这样十分在乎历史的,但也有不太在乎甚至毫不在乎历史的:在他们中的一些人看来,历史是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么,作为史官,那还不只能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所以,越往近代,对帝王之人的粉饰与美化就成为一种常态。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帝王之人可以越加专制与蛮横。因此,回溯历史,相对而言,还能体恤民情,把老百姓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的帝王也有,但罔顾民生,肆无忌惮地享受绝对权力带来的种种好处的更多。
另一方面,按照传统,起居注的内容,帝王之人是无权过目的。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为了保证其客观性、真实性。为什么?因为帝王之人一旦过目了,必然会对其中有损自己形象的文字提出批评意见,让史官承受巨大的压力,进而在起居注的过程中,失去应有的客观与真实的立场。而唐太宗李世民或许是太过重视后人对自己的评价了,所以,不仅打破了这个传统,而且对于诸如“玄武门之变”等事件的记录文字提出了具体的删改的要求——他援引“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的典故,为自己不合道统、有悖伦理的行为辩护,并暗示史官曲为回护,讳饰掩过。
唐太宗直接干预起居注的工作,显然有些过了,应该予以批判。但是,他非常在乎历史,在乎未来之人对于自己的一生的评价,对历史表现出了相当的敬畏,是不是他在位的二十三年,所做的好事更多、坏事较少的原因?反过来说,作为帝王之人,如果对于历史毫无敬畏之心,是不是会走向肆无忌惮、昏庸荒诞?而在中国既往的历史上,这样的人与事还少吗?也因此,对于唐太宗过度关心与干预史官的工作,我们在提出批评意见的同时,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也应予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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