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不懂理想

当年,我们不懂理想

曾经青葱憨憨,曾经稚意萌萌,少时的梦想直观、认真、实在。在咧着嘴高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那个年代,曾在《我的理想》之类的命题作文中憧憬过美好的将来:策马驰骋,踏破烟尘,做一个保卫祖国边疆的英勇战士?除病祛痛,妙手回春,做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厚积薄发,才思敏捷,做一生在科学海洋里遨游的研究人员?解疑释惑,指点迷津,做一位桃李满天下的人民教师?……当热情洋溢地与同伴们谈说时,似乎还有些纠结,觉得这也很好,那也不错,很难抉择。后来的世事演化,后来的运程艰涩,终于使自己渐渐地明白:当年真的是想多了!理想从来就是一件奢侈品,一腔热忱地想想、没心没肺地说说可以,真正要实现,千难万难,几无可能。

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之下,我和同龄人没有来得及上完小学,“停课闹革命”就宣告了集体旷课的合法性,该上学时没有课上,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夏日炎炎,热气蒸腾,曾经跟着表哥去轻工业学院看大字报,那满墙的斑斑墨迹说了些什么慷慨激昂,全然地不明白,只是那些“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之类的句子,让人觉得很有质感,惊艳,而且着迷。于是,在那种诡谲的氛围中,竟然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文字雕琢。如今的孩子一二年级就把背诵《笠翁对韵》之类作为启蒙的必修课,而在那个年代,只能在风雷激荡的夹缝中胡乱摸索。但是,即便是这份小小的念想,也如浪里浮萍,狂风骤雨之中,终难依凭。当年头脑发热所希冀的种种向往,几乎都坠入了“臭老九”的罪恶渊薮,被统统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那些懵懵懂懂的追索,也就自然成为不可言说的原罪,除了叨叨一两句“一颗红心扎根广阔天地”“争当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还能如何?

然后,下放农村;然后,招录进矿;然后,调入机关。仿佛一列没有自备动力的火车,被时代轰隆隆地牵引着,身不由己地驶上了不知前程的轨道,完全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地向前、向前、向前,风吹雨打,春去冬来,过了一站又一站。理想的种子没等来雨露滋润发出嫩芽,自然也就谈不上日后的叶展花开。坚硬的体制,冰冷的现实,无可违拗地塑造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个人内心深处的些许萌动,也就只能永远隐匿在内心的深处了。值得庆幸的是,一位开明睿智的领导,居然宽容地允许我保留一定的“非正统”,而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枯燥乏味的公文。然而,即使这种私下默许的“放纵”,照样躲不过伟大时代滚滚车轮的碾压,庄严肃穆的“政治任务”,永远是至高无上的,铁律般地迫使人们乖乖就范,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就在日复一日的芜杂惫懒中,逐渐冰融雪消,湮灭在漫漫人生旅途。

曾经看到过一段话:“能驱使一个成年人在周一到周五的清晨,全然不顾外面寒风凛冽、白露为霜,准时挥别温暖被窝、离开家门的,或许只有贫穷了。”其实,说此话的人,或许没有过在体制里生活的经历和感受。决定人们作息时间、起居规律、生活状态、执业品格的,更多的时候并非源自经济情况,而是出于制度性的规范。“倚天屠龙,谁与争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在强大无比的政治道统、社会准则、纪律规矩面前,小我的个体空间是容不得肆意膨胀的,毕恭毕敬地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令行禁止,才是好孩子。

经过之后几十年的浸润磨砺,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以前老大不情愿介入的公文写作了,而且还能写得稍稍的像个模样,不说字字珠玑、花团锦簇,至少可以应付交差了。但是,当自己完成一篇又一篇斟字酌句的“等因奉此”之时,心头漾起的,往往不是完成庄严使命之后的如释重负、轻松自得,反而有一种隐隐的痛楚弥漫在胸臆。

理想,一般有两解:对未来事物的美好想象和希望,对事物完美境界的认定。有无理想,基于心志;是否理想,基于现实。大潮退去,沙石依旧。终于省悟:堂堂正正地站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平平安安地过着,开开心心地笑着,才是真正应有的理想内涵和理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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