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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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习君语
唐诗瑰丽玄妙,是唐代文学冠顶的明珠,其光华穿越千年仍不黯不灭,借唐诗认识家具,即在诗情之中,读懂造物之道。
如果只能选一种东西代表唐朝,你会选择什么?
是四海一家、万国来朝的帝国威势,还是贵妃专宠,又香魂陨落的长恨悲歌?
唐蕃会盟碑拓本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唐代存续的两百余年间,有这样一种文化,它比帝国的版图更包容,比贵妃的花颜更娇媚,朝代更替,文化变迁,都无法改变它在历史长河和文化群峰中的巍峨地位。
它,就是唐诗。
唐诗之瑰丽绝妙连鲁迅先生都在与友人信中叹服:“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朝已被做完,此后倘非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再动手了。”
在唐朝存续的289年中,涌现出了至少两千多位有名姓记载的诗人,留下了近五万多首诗作,为后世文客学者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明 唐顺之《草书杜甫诗卷》(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正如帝国海纳百川之气度,唐诗亦风格多样,歌浪漫俊逸者如诗仙,叹民生疾苦者如诗圣,山林清风,边塞落日,闺房清怨......无不可入唐诗,无不因唐诗而成为民族永久的文化记忆。
通过煊赫唐诗,我们亦能发现不少家具的踪影,从而一观唐代诗人眼中的家具造物。
唐诗 · 椅凳
唐代的坐具已经比较成熟,因为此时的人们几乎都已从席地而坐的方式变为垂足而坐,高足家具在盛唐时期开始成熟,此时已经出现了新式高型家具的完整组合。唐代的坐具包括凳、墩、椅等。
因唐代审美偏向中以丰满为美,月牙凳和腰鼓形墩在唐代颇受青睐,成为唐代独有的特色。
月牙凳尤其流行于贵族当中,其凳面呈月牙状或椭圆形,没有扶手和靠背,亦称宫凳。王建所作《宫词一百首》中便有一句:“内人对御叠花笺,绣坐移来玉案边。”据考证,诗中的绣坐便是加了锦绣棉垫的月牙凳,其四周还缀以流苏,增其华美。
唐 《官乐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椅”本是一种树木,孟浩然所作《送吴悦游邵阳》中有一句:“楚人不相识,何处求椅梧。”早至魏晋,嵇康便在《琴赋》中提到这一树木生于高岗。“椅”字作为坐具,或因其通“倚”,可倚仗依靠演变而来。
唐诗中的坐具实则并不称“椅”,而是用“床”、“胡床”、“绳床”这类的词语表示。如李白在《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中就写道:“庾公爱秋月,乘兴坐胡床。”
胡床如其名,来自西域。李白在《寄上吴王其二》中又提到:“去时无一物。东壁挂胡床。”可见其小巧轻便、易于携带。
赤漆欟木胡床正仓院藏
而绳床在白居易的诗中屡屡出现,可见绳床在唐人生活中的重要性。
“夫妻老相对,各坐一绳床。”——《三年除夜》
“此处置绳床,傍边洗茶器。”——《睡后茶兴忆杨同州》
“洗浪清风透水霜,水边闲坐一绳床。”——《秋池》
普遍认为胡床与绳床是同一种坐具,但后世宋代程大昌在《演繁露》中详细论述了绳床的形制实际上与胡床不同:
交床(即胡床) 、绳床,今人家有之,然二物也。交床以木交午为足,是前后皆施横木,平其底,使错之地而安;足之上端,其前后亦施横木而平其上,横木列窍以穿绳条,使之可坐。足交午处复为圆穿,贯之以铁,可容膝,后有靠背,左右有托手,可以搁臂,其下四足著地。
南宋 程大昌《演繁露》
据考证,绳床更可能是一种高脚板带扶手的靠背椅,《萧翼赚兰亭图卷》中辩才和尚所坐坐具,或为绳床。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序图(北宋摹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唐诗 · 桌案
最早的承具是俎,而后衍生出几、案、桌等家具,供文人挥毫洒墨,描摹丹青,是唐代诗人书房中必备之器,韦应物不上班的时候就写信给友人感叹自己“幸无职事牵,且览案上书”。
桌子是由“凭几”演变而来,其最早源于战国,唐时还被广泛应用,或放于身前,或置于身侧,方便古人以不同姿势倚靠休憩。
唐人高兴时“凭几”,不高兴时也“凭几”。譬如杜甫“凭几看鱼乐”,而皮日休“静里改诗空凭几”。阎立本所作《步辇图》中唐太宗身前便有一例。
唐 阎立本《步辇图》(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唐诗中的桌案通常带其用途以命名,如“书案”,即用于搁置、阅读书籍的桌案,杜荀鹤作《题弟侄书堂》:“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也有人放琴,如王昌龄“炉香净琴案”,司空曙“琴几拂尘埃”。
当然,也可以用作其他用途,白居易就曾“放杯书案上”,刘禹锡也“酒瓶常不罄,书案任成堆”,在书案上堆了一堆酒瓶子,可见其洒脱放达。相比之下李贺倒是“正经”多了,他“楞伽堆案前”,一心向佛学。
《各国供养人》 甘肃敦煌莫高窟103窟壁画
亦有一种特别之物,名为“青玉案”,源于汉代张衡《四愁诗》中"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是一种用于盛放食物的矮脚小几,李白就曾写道:“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
唐诗 · 床榻
以床榻起居的方式大概形成于东汉时期,唐前期仍旧延续了这种方式。
如前言,“床”在唐代可指坐具,但其实“床”在此时亦可指卧具,如:
犹恐愁人暂得睡,声声移近卧床前。
——白居易《闻虫》
自扫一间房,唯铺独卧床。
——王建《原上新居十三首》
客至皆相笑,诗书满卧床。
——姚和《武功县中作三十首》
从“高卧一床上,回看六合间”中,我们已经可以发现唐代卧床是比较明确的高足家具。
且卧床的材质多样,如张籍诗云——醉倚斑藤杖,闲眠瘿木床;王绩诗云——玉床尘稍冷,金炉火尚温:温庭筠诗云——象床锦帐无言语,从此谯周是老臣。可见此时的卧具发展昌盛,在美学上有了长足进步,瘿木、白玉、象牙等等材质都被纳于造物。
唐 周昉《调婴图卷》(局部)
此时还有一个特点是在卧床上设置屏风。或环绕四周,如王琚作《美女篇》:“屈曲屏风绕象床,萎蕤翠帐缀香囊。”或仅在床头,如白居易作《卯饮》:“短屏风掩卧床头,乌帽青毡白氎裘。”
比起床,榻实际上是“长狭而卑者”。虽然在唐诗中,床榻二者几乎很少有明确区分,仅仅作为诗人栖息的一件器具,但我们亦能发现,榻相对较轻巧,可被移动。
唐 三彩榻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移榻”在唐诗中大约有三种目的:
一是纳凉,如白居易《首夏病间》:“移榻树荫下,竟日何所为。”
二是晒太阳,白居易冬日逢“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就于是“移榻向阳坐,拥裘仍解带”。
三是欣赏风光,如李商隐《寓兴》:“树好频移榻,云奇不下楼。岂关无景物,自是有乡愁。”
比起床来说,轻便的榻更多地参与了唐代诗人的起居生息,见证了他们更多的闲兴悲苦,甚至成为诗人的一种慰藉。
唐诗 · 柜架
唐代储物器具分类繁多,根据其用途不同有衣柜、首饰柜、书柜、茶柜等等。
从文人生活的角度来说,存放书籍的书柜是极为重要的,白居易就曾写道:“破柏作书柜,柜牢柏复坚。”可见唐时家具制作工艺的精良。白居易除了有书柜,还有置放茶具的茶柜——“斑竹盛茶柜,红泥罨饭炉。”
而从百姓生活的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会有存放衣物的箱柜,武则天在感业寺期间就曾“开箱验取石榴裙”;也有存放头巾的,如元稹所作“僮儿拂巾箱,鸦轧深林井”;还有闺房中存放贵重首饰的,如“欲识旧来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
唐 三彩钱柜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此时存放重要器物的庋具一般叫“金箱”或“金匮”。金既可指一种昂贵材料,又可指一种尊贵颜色,故而王勃作诗道“金箱五岳图”,以显道法高深;王圭作《宫词》,言宫廷中“金箱捧入曝衣楼”。
与金箱不同,“金匮”更多地用于收藏文献或文物,如刘禹锡曾说:“青箱传学远,金匮纳书成”。在皇家宫廷之中,金匮专用于藏放帝王圣训或实物。宋时仍有此物,据说太祖临终前便将遗书藏于金匮之中,将皇位传于亲弟,史称“金匮之盟”。
碧地金银绘箱 正仓院藏
唐诗 · 屏风
如前言,作为卧具的床上会装饰屏风,其实屏风也可单独放置于室,既可分隔区域空间,又可遮挡室内。而屏风作为最适宜挥洒文人情趣的家具,自然也在唐代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模样,承载了无数文人手笔和审美偏好。
屏风装饰多样,但素屏风也并未失去市场,唐代审美多元,简雅之美亦能得文人之心,如白居易就作过《素屏谣》:“素屏素屏,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还盛赞素屏风“夜如明月入我室,晓如白云围我床。我心久养浩然气,亦欲与尔表里相辉光。”
白居易画像
白居易与元稹情深意重,元稹将白居易赠他之诗写满寺壁,白居易则将元稹赠予他的一百多首诗抄录于屏风上,还作诗记录“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无怪乎元稹逝世后,白居易思念入骨,写下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一千古名句。
除了友人赠诗,亦可以前人墨宝为饰,如韩偓就曾为一屏风作诗:“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屏风上正是怀素墨宝,笔画如秋涧奔涌,古松寒藤。
韩偓还作过一首《已凉》: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可见屏风上画的是草木花卉,这首诗还明确地表明了阑干、帘幕、屏风是屋室内的三重分隔。
杜甫亦为屏风作过诗:“屏风周昉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屏风上正是周昉所作仕女图,周昉早于杜甫一个世纪,尤其善画仕女,传说《簪花仕女图》就是他的手笔。
唐 周昉《簪花仕女图》 辽宁省博物馆藏
李白的众多诗歌中亦有观屏风而作的《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屏风上所画的巫山栩栩如生,仿佛那时见过的巫山十二峰飞到了屏风之中:
昔游三峡见巫山,见画巫山宛相似。
疑是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
巫山十二峰之净坛峰
李贺写过一个十分特别的屏风——“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龟甲屏风并非使用龟甲做屏风,而是以玉制成,花纹似龟甲才有此名。还有“金鹅屏风蜀山梦,鸾裾凤带行烟重”,玉龟金鹅,可见此时屏风文化之盛。
诗句书法、花卉草木、仕女山水、五金百宝......屏风将文人的喜怒哀乐和对美的理解都悉数囊括于一屏之上,成为家具中最富变化又最韵味深长的器具之一,成为了唐诗中的数不尽的风情。
借文识器,唐诗中不仅有盛唐气象,文人悲喜,更有家具的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