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谈愚
愚人谈愚
前年的今天,写了这篇文章,再翻出来,充数,也为了应景。
今天是西方节日“愚人节”,出于应景的目的,谈谈愚人。
“愚人”被西方设节,并大张旗鼓的庆贺,在吾国有识之士看来,是非常不可取的。无论是作为形容词的愚蠢,还是作为动词的愚弄,皆悖君子之道,惟有闭门思过、痛改前非,焉能设节而相庆?
板起面孔做事,乃吾国之传统,源远流长,深入人心。初涉教坛之时,因年幼,被同仁告知,切不可跟学生玩笑,为师者,须有为师之样子,谨防那群坏小子蹬鼻子上脸。“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好心的同仁没有明示,仔细观察方知,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具”而已。方才还在办公室谈笑风生,走出门,立即戴上“面具”,不苟言笑,威风凛凛。
尝试几次,因为体胖脸大的原因,稍不注意,“面具”便滑落下来。没多久,居然被那些所谓的坏小子识破真面目,再装,已是不可能,索性就“裸教”,爱咋地咋地。不过,到后来,也真的没咋地。还有些窃窃私喜,因为轻松——面孔不刻意板着,心情也跟着轻松。
《愚公移山》的传说出自《列子.汤问》,一部位于中华文明源头的典籍。愚公与智叟的一番对话,把智叟的浅薄和愚公的高大,表现的淋漓尽致。似乎是由此开始,愚,不仅不可笑,反而可敬。取笑愚者,自取其辱。这样一种复杂循环的变化,让吾国人民时时警惕,恐怕因笑而落入被笑的窘境。最好的办法是不笑,或是似笑非笑。
人的脸上,在嘴角两侧,各有一块肌肉,可以使嘴角翘起,称为笑肌。中国人的脸,一律是囫囵的,线条柔和,表情平静,介于笑与不笑之间——笑肌不发达,是个重要原因。恐怕智叟与愚公的那番论战,智叟的惨败是始作俑者。谁还敢轻易发笑呢?笑到最后的,通常是不笑的那个。板起面孔,则成为常态,久而久之,肌肉都退化了。
中国虽然没有“反智论”这个词,但“反智”的现象一直存在。余英时先生研究中国历史中的反智主义,他说“自古已然,于今为烈”。从《左传》中曹刿所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到今天“新读书无用论”的兴起,所谓的智者和智识,遭遇还是相当坎坷的。一会儿被奉为精英,一会儿被踩在脚下,一会儿威逼,一会而利诱,搞得他们自己也找不到北。迷迷糊糊之际,良知、风骨、正义,这些大棒子又劈面而来,于是便愈加的仓惶,有如丧家之犬。既然是野狗,还有何底线可言。仔细想想,蛮可怜。中国虽然没有“愚人节”,但是留心看看那些媒体,中国人不是天天在过“愚人节”吗?
若是有个明确的标准存在的话,愚与不愚很好区分,明明白白的,其实挺好。多划几个标准,就会多几批愚人,也挺好。在这方面你不愚,在那方面可能愚,于是每个人,既可以是愚人,也可以不是愚人。这样一来,大家就平等了,就可以轻松的相互愚一愚。
怕的有人装愚。把一幅“难得糊涂”的匾额高悬正厅,让前去拜访请教的人糊涂了,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您到底是糊涂还是不糊涂、想糊涂还是不想糊涂?不能问,最好哈哈一笑,装作由衷敬佩的样子,点点头。双方都糊涂着,又仿佛心照不宣,方为最高境界。
柳宗元曾作《八愚诗》,诗前有序,名为《愚溪诗序》。读诗品文,通篇皆是愚,但不是愚,而是郁。苏东坡在四子满月时写过一首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东坡是否“被聪明误一生”,还需另当别论,但此诗所表达的愿望,确实不够聪明——“愚且鲁”又怎能“到公卿”?难怪他的红颜知已说他“一肚子不合时宜”。
装傻是个技术活,不下一番苦功夫不成。即使下了苦功夫,既怕识货的,又怕不识货的,两难。愚人节到了,何妨做个真愚人,得点小快乐。
愚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