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的身体被杀死之后

文/ 陈童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陈童，这周我们来读丁玲的《我在霞村的时候》。

在评价女人的一系列维度中，跟身体有关的因素又多又靠前，比如美貌、繁殖能力和贞操，在这个女人价值大礼包中，贞操最容易失去，道德化程度最高，八卦价值也最高，没有了贞操的女人，在很多人眼里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我在霞村的时候》里的贞贞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作为不知道被鬼子伤害过多少次的“鬼子的女人”，贞贞在贞操的食物链上不幸只能当最底层，因为没人肯要鬼子用过的女人，与之紧密相关的婚姻价值自然也随之大跳水。于是贞贞最大的价值就是给其他人提供优越感，“尤其那一些妇女们，因为有了她才发生对自己的崇敬，才看出自己的圣洁来，因为自己没有被敌人强奸而骄傲。”

贞贞自述“就说这村子的人吧，都把我当一个外路人，有亲热我的，也有逃避我的。再说家里几个人吧，还不都一样，谁都偷偷的瞧我，没有人把我当原来的贞贞看了。我变了吗，想来想去，我一点也没有变，要说也就心变硬一点罢了。人在那种地方住过，不硬一点心肠还行吗，也是因为没有办法，逼得那么做的。” 在村里人乃至父母的眼里她的价值都因为贞洁被毁，健康有损而被降到了冰点，并把她视作一个污点和麻烦，而在故事叙述者眼里，贞贞 “有热情，有血肉，有快乐、有忧愁、又有明朗的性格。“我们的闲谈常常占去了很多时间，我总以为那些谈天，于我的学习和修养，都是非常有帮助。

当女人杀死了自己的肉体，由身体衍生出来的种种福利和忧患也一并打包被丢了，所以当叙述者仍然希望贞贞获得一些爱抚，同情和怜惜去温暖她的灵魂，痛哭一场，再获得婚姻的完满的时候，贞贞自己却已经杀死了自己的肉体价值，也不再有与之相关的伤感、怨恨和福气。“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有病的人了，我的确被很多鬼子糟蹋过，到底是多少，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了。既然已经有了缺憾，就不想再有福气。”

她不要任何人可怜她，她也不可怜任何人，也从没有表示过她希望有一个男子来要她。咬紧了牙关要坚持下去的。

如果说男人成长的结点是精神弑父，女人成长的节点也许是精神弑己——杀死自己的肉体价值，重建自己的精神智力和人格，重新做一个人。在小说里，物质贫乏，精神空间却给人以无限遐想和自由的延安就成了这样一个精神圣地，在贞贞的想象中延安是大地方，学校多；什么人都可以学习，她能活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忙忙碌碌的，比活在家里，比活在有亲人的地方好些。人也不一定就只是爹娘的，或自己的。

在小说里，延安仍然作为理想未来的载体出现，而在谈延安现实生活和妇女状况的《三八节有感中》，丁玲则深入了现实，发问，“‘妇女’这两个字，将在什么时代才不被重视，不需要特别的被提出呢？”她真正地从女性的立场思考女性问题的人，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的缺点和优点，理解在关注女性婚恋的环境下兑换和强调身体价值对女人的诱惑。而她在《三八节有感》中提出对女性的企望：

第一、不要让自己生病。

第二、使自己愉快。

第三、用脑子。

第四、下吃苦的决心，坚持到底。

这几条朴素有力不过时，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值得奉为圭臬，虽然简短，却很难，特别是第四条 “生为现代的有觉悟的女人，就要有认定牺牲一切蔷薇色的温柔的梦幻。幸福是暴风雨中的搏斗，而不是在月下弹琴，花前吟诗。假如没有最大的决心，一定会在中途停歇下来。不悲苦，即堕落。而这种支持下去的力量却必须在’有恒‘中来养成。没有大的抱负的人是难于有这种不贪便宜，不图舒服的坚忍的。而这种抱负只有真正为人类，而非为己的人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