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汉字(281):识文断字——说“文”(一)

细说汉字

(281)

识文断字——说“”(一)

朱英贵

识文断字”这个成语的基本意思就是识字,也指有那么一点文化知识。本文用它来作为文题,可不是为了简单的识字,而是想认真地识一识“文”、断一断“字”,具体来说就是想探讨一下“文”这个汉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该如何“识”与“断”的问题。

一、“文”字的造字本义真的是胸部的纹饰吗

由上图可以看出,“文”字的大多数甲骨文字形与金文字形就像一个正面人形,突出其胸部的纹饰,故通常将其解读为“纹身”的“纹”字的初文,也就是说“文”的构字理据就是描绘造字时代的古人身上所涂绘的纹饰,它的造字本义就是花纹或者纹饰的意思。后来由于“文”被广泛借用到多个领域,于是就又另造后起字“纹”来表示“文”字的造字本义。

毋庸置疑,纹身是人类最古老的习俗之一,而且纹身还同先民们的图腾崇拜与审美观念有密切联系,古代文献中有关“文身”(纹身)的记载也不少。诸如:《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庄子·逍遥游》:“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章炳麟《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禹入裸国,被发文身;墨子入楚,锦衣吹笙。”像这样的记载颇多,因此学界对于“文”字原始意义的断识一贯信心满满,多认为“文”的本义就是指人的纹身或人胸前有饰物,正面“人”形是“文”(纹)的载体,而“文”则是“纹”的初文。

但是,也有的甲骨文字形胸部没有纹饰符号,比如上图中的第四个甲骨文字形。那么,“文”字的本原与真相究竟如何呢?这里至少还有如下几个疑问:

其一,为什么有些甲骨文字形只有正面人形及其胸部,却没有胸部的花纹?

其二,为什么许多金文字形的胸部画的是“心”形符号,而不是交错的花纹?

其三,纹身的习俗以及花纹的意义在当时真有那么重要吗?甲骨文与金文为什么要为它创造那么多丰富的字形?

其四,为什么“文”字在甲骨卜辞中并没有作为“纹饰”或者“花纹”意义的用例,而“文”字在甲骨卜辞中通常是被用作商王的称谓或者一些地名与人名?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更多的甲骨文与金文中的“文”字(见下图):

“文”字的甲骨文字形

“文”字的金文字形

“文”字有如此丰富的古文字字形作为依据,于是,有人据此对“文”字的构字理据提出了异议,下面择取两种不同的说法:

其一,是已经定居台湾的当代文化学者徐梦嘉先生在《“文”的本义》一文中提出“文的甲文其实就是蚊形,本义就指蚊子”的见解,认为“文”是“蚊”的初文,并为之开列了如下一些理由:

1.“文”的读音当拟自蚊子飞行时振翅的声音。

2.更多款甲文“文”的字形空体无纹,如活脱脱的长脚蚊子,是不叮蛰人畜雄蚊(靠吸污水等为生)与吸血前雌蚊的共形,而“文身”解无法圆说。

3.有的甲文“文”中竖插进体内,这一“插”,遂与“文身”人首的形构理不搭,金文“文”此形依然在。这像一根注射针头的中竖便是蚊子针状口器,又称嘴针。甲文竟还有嘴针弯转的“文”,现代科学观察分析,蚊子的吸血“装置”复杂,其嘴针根据需要能灵活弯转成90度直角,可见古人造字精准。还有甲文“文”嘴针如箭矢,喻其厉害程度。

4.一些甲文“文”体内作“心”,与人身“纹”无关,表示蚊子这物种的生命力强盛。

5.甲文“文”中的图案,首先源自蚊子是“花蚊子”,身上有黑白相间等色彩纹形,斑蚊更明显,蚊子纤细网状血管还布出了翅膀纹。其次源自蚊子嘴针刺吸了人畜血后输入蚊体,肠胃等脏器因血量的增加渐渐显现,直到通体皆红胖出的不同色变形变。这些因素,使蚊子“文”会文身“文”演绎出的化义(文身“文”抑或借用蚊子“文”)。“文(蚊)”加盟的字不少含花色意蕴,如:纹、雯、汶、玟(砇)、炆、彣等。

6.远古人类居住的洞穴土屋草棚,一到夏天蚊虫肆虐,挥之不去。与“文”组合的有些字亦“蚊”影憧憧,这又是文身之“文”无解的。如:“芠”意为混沌状态,群蚊起舞,眼前一片“混沌”;“闵(閔)”意为忧患、忧愁,门(屋子)里满是蚊虫自然此景况此心情;“斍”古同“觉”,被蚊子蛰醒;“呅”是吻的异体,蚊叮乃蚊之吻;“紊”从文糸,绳线乱似蚊子困扰使人紊绪眩晕;从目文的“盿盿”眼迷,从心文的“忞忞”心烦,皆因蚊多导致也。

其二,是辽宁沈阳的书法家赵毅颖先生在《释“文”、“化”》一文中提出“文”字是由“天”字、“巫”字演化而来的,他在该文《驳旧说》一节中提出如下见解:

说文:“文,错画也,象交文”。甲骨文“文”有中部交叉笔内的“饰笔”,因此,被认为是“文”构形起源的缘由,近现代古文字学家一致认同此说。然而,此“纹”非彼“文”,纹饰的纹,与文化之“文”是两码事,只是音同而已(古音未必相同),相去甚远。

通过构形起源的分析,可以得出结论,有饰笔的“文”出现在后。另外,“文”中的“纹”饰在局部,非主体,“文”之下两笔是“交”,与“大”、“天”中竖笔的“分”形象不同,非人体整体表现;即“大”、“天”字亦是面部而非人体整体形象表现。就构形起源说,“文”之主体与人体整体形象无关;而后来,交笔空白内加纹饰赋予象形的想象。

纠正了过去对“文”字的错误认识,甲骨文等带有“文”字之词语都可以解之无误了,例如:“文考”、“文妣”、“文父”、“文母”为后代巫对故去的巫父母称呼,“文且”为称故去的巫祖先,“文王”指故去的巫王,“前文人”为故去的前辈巫者,“文武丁”则必是指已故的武丁。

他在该文《解密陶寺朱书“文”扁壶之史实密码》一节中提出如下见解:

2015年6月,中国社科院、山西省委省政府在国新办召开“山西陶寺遗址考古成果新闻发布会”,初步认为陶寺遗址为尧帝都城。其中,陶寺朱书“文”扁壶上面的两个文字是最重要的物证之一,见下图。

学界经过多年研究考证,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证据链;陶寺遗址为尧帝都城,基本达成共识。

扁壶上面的两个字,多数专家解读为“文尧”。专家推论,扁壶上面两个字“文尧”是对尧帝的颂扬。

以往对于陶寺朱书扁壶文字的解读,还只停留在单一的与字典中的甲骨文的字形对比而下结论,有专家对此并不认可。

通过对“文”字构形起源的考证结论,“文”字有饰笔的在后,无饰笔的是产生之初形。对照陶寺朱书扁壶的两个字及北方骨刻文、甲骨文、金文等物证,可以明确判定,其中一面是“文”无疑。

根据“文”字本义为“已故的巫王祖先”的结论,揭秘史实——陶寺遗址先民使用扁壶时,尧帝可能已经故去或禅让于舜。禅让后,尧帝成为了先帝,即前辈巫王,也是可能被尊为“文”的。

陶寺遗址碳14测定为距今4300年,史典记载,尧帝生于前2377年,史称尧帝在位70年。

陶寺朱书扁壶“文尧”是对已故或禅让后的尧帝的祭祀颂赞。

综上所述,前一位徐先生说“文”字的构字理据就是象“蚊”之形,“文”为“蚊”的初文。愚以为,虽然“文”的古文字字形也可以朝着这一方向作联想与推论,但毕竟查无实据,“文”的引申义中也跟“蚊”少有联系,更何况,先贤也没有必要为一只蚊虫创造那么多的字形。后一位赵先生说“文”字的构字理据并非“纹饰”与“花纹”那么简单,它是由“大”、“天”、“巫”等字发生形体变异演变而来的,应该是最为古老的汉字之一。愚以为,像这样来认识“文”这个字应该是有些道理的,然而由于作者侧重于文化考古,却未能够从文字学本身的角度说明“文”的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二位都对“文”字的现有解释表示不满意,都试图重新解开“文”字的文字之谜,这对于后学进一步思考“文”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有着冲破樊篱的引导意义。

那么,“文”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呢?愚以为还是不能脱离成就了《说文解字》这部文字学开山之作的许慎先生的解析,许慎对“文”这个字的认识与理解也许能够成为我们解开“文”这个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的一把有用的钥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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