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相约,才最美味
秋风起,蟹脚肥。一年中,最好的吃蟹时节就要到来。
想起大闸蟹、黄油蟹、青蟹、腌仔蟹,口水就流了了下来。
说起螃蟹,爱之者恨不得天天都有,厌之者畏之如疾。
其实不是讨厌,而是因为过敏。
我就有两位朋友对螃蟹是畏之如虎,哪怕吃上一个蟹钳,都得吃过敏药,要是吃上半只,非得医院打吊瓶不可。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从小胃口就好,除了不吃钢铁玻璃塑料,只要是能吃的,全都敢吃。当然,长大以后,也有不吃的,比如说:臭豆腐。
对臭豆腐的畏惧是来源于生活,从小对臭味有种天生的恐惧,臭豆腐、臭鳜鱼,都是不碰的。但餐桌上摆上一碟两碟,也不影响就餐,当然会稍稍向后躲一下,但不影响继续进食。总之,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要求的人,对食物,对环境,对餐友,要求不高,只是时时提醒自己,注意仪态,不要失礼。
可要是一大碟螃蟹摆上桌,仪态也就顾不得了,直接上手开吃。
从小就喜欢吃螃蟹,北方并没有新鲜螃蟹,全是冰冻海鲜,但我也喜欢。每天隆冬季节,家里肯定要打火锅,纯正的北方酸菜白肉锅,主菜是酸菜、五花肉、羊肉、粉条、土豆、白菜,配菜是干香菜与螃蟹。
打火锅的汤并不是老汤,而是海鲜汤,奶奶早早煮一大锅汤,里面有大骨头,两只大螃蟹、一把虾干,几朵黄花菜,还有一把淡菜,就是一种海产的干贝,用来调味,很鲜。当然最鲜的,肯定是螃蟹,煮上半小时,就可以捞汤出来,放进铜火锅里。
锅底加烧红了的木炭,本来就烧了暖气的房间又增了三度,暖和得不得了,每个进家时还裏了棉衣的家人迅速脱了大衣,里面还有厚厚的毛衣或者贴身的小棉袄,可等到火锅一起,吃上一碗烫口的酸菜汤,立即周身飙汗,开始不断地脱衣服,一会儿甩一件棉袄,一会儿抛一件毛衣,一会儿干脆把毛背心也脱了,吃到酣畅时,只剩下了贴身的棉线衣,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两眼微眯,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
夜渐深,窗外的积雪映亮了无人的小路,每个人都早早地回到了家,不肯在寒夜里飘零。
我最是嘴馋,吃上几口就起了二心,非跑到厨房看看,还有干什么新鲜吃食,硕大的锅里还躺着两个大螃蟹,一早煮得只剩其形,里面的肉多半已被煮飞,但我不甘心,非捞出来看个究竟,哈哈哈,蟹腿里还是有肉的,立即拿把菜刀一拍,坚硬的蟹腿瞬间四分五裂,结实的蟹腿里的肉经不住煎熬,肉质松懈,也没有了鲜味,但具体的感觉还有,证明它还是一个要面子的蟹腿。
我一边嚼着一边叹息,应该早点下手,奶奶刚刚煮上十分钟,我就应该把蟹腿捞出来卸下来吃,那肯定更美味。什么时候可以吃上新鲜的螃蟹呢?那是年少时的梦想。
长大以后,到了深圳工作,第一餐就是海鲜大餐,清蒸螃蟹、盐水虾,蒜茸粉丝蒸鲍鱼,管够,我是第一次吃这么齐全的海鲜,而且个个都是生猛鲜活的,立即爱上这个炎热又年轻的城市,决定在这里终老。
刚刚工作了三个月,就是黄油蟹上市,同事带我尝了刚刚捕捞上来的黄油蟹,连脚趾尖里的肉都染黄了,香浓的咽不下,我只吃了个半只螃蟹,就腻得顶住了喉,不停地喝熟普茶,不肯再吃。
然而下次再吃,黄油蟹就没那么肥硕,更重要的是没那么新鲜。我这才知道,那第一次的黄油蟹是野生的,之后全是养殖,甚至催肥的。叹息,人总是错过以后,才知道之前的可贵。
那年八月,朋友带我去东莞看房子,他的老家就在珠江口边,看完房子,他请我们去他们村里的土著饭店吃饭,嘿,一碟装了至少50只螃蟹的菜吓到了我,我几乎想骂人,这么小的螃蟹就拿来吃,太残忍了。
没想到,这螃蟹就是这么大,长不大的,每一只只有半个鸡蛋大,可是一掀开蟹壳,满满的膏,肥得不像话儿。反正我一个人至少吃了20只螃蟹,抹抹嘴,还不够,太香浓了,配上刚刚蒸好的大米饭,绝了!
后来看陈晓卿的《风味人间》,才知道沿海地区均有这种小螃蟹,整只拍碎做酱,也是风味绝佳,可惜我没有试过。
螃蟹的美味,不仅仅在蟹膏蟹肉,肥美香滑,还有它的样子,因为长相凶恶,但凡将它一点一点地扯开,仿佛征服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有一种成功的喜悦。
螃蟹虽美,却不能多吃,尤其是体寒的女士,非得冲一碗姜汤调和。
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到深圳打拼后小有所成的男子将妈妈从内陆接来,想让她在深圳安享晚年。可是妈妈不肯,说陌生的地方,她太孤独,不如在老家,至少还有老朋友老邻居陪伴。孝顺的儿子便劝动了小姨,让她陪着妈妈一起来深圳,万一生活一段时间后,妈妈喜欢上深圳这个地方,他就不用来来回回地在老家与深圳间奔波。
小姨家的孩子都没考上大学,但都安居在小城,生活还算安逸,比起少年丧父的他来说,日子过得体面多了。年少时,小姨多次接济他家,让作为长姐的妈妈很是抬不起头来,直到他来深圳工作后,妈妈才在亲朋面前起了自信,觉得日子越来越美。
他帮妈妈与小姨买了机票,并亲自去机场迎接,上车后直奔城中知名酒楼,为妈妈与小姨接风。当然要点海鲜,龙虾鲍鱼大海蟹,样样都得气派且鲜美。
小姨啃了螃蟹,有点口渴,拿起桌上精美的一碗柠檬水就喝了下去。他急了,刚开口说了一句,“小姨,那不是喝的。”他妈妈立即心领神会,觉得必须在妹妹面前表现得见过世面,抢过话题,满脸鄙视地对着年近60的胖妹妹,“哎呀,你总是心急。那不是喝的,是用来蘸这个螃蟹的。”
听了这句,他竟无语,当然不能戳穿妈妈的无知,他突然想哭,这些年,他过得体面,可是妈妈依旧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虽然妈妈为了多点体面,穿上她自认最好的衣服,可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包房里,只觉得寒酸又猥琐。他没有辩解,伸筷夹起一块避风塘炒蟹,向横躺着两片金黄柠檬的汤水中打了个滚,满脸微笑地咬碎了坚硬的蟹壳,酥脆的蟹表与鲜香的蟹肉配上微酸的柠檬水,有种古怪又和谐的滋味。
他想起少年时,躺在妈妈身边,迷迷糊糊地缓缓睡去,一夜无梦。他想起刚刚离家时,妈妈送别的眼泪。他想起刚刚赚到钱,给妈妈买了台29寸电视机时,妈妈欣慰的欢喜。他想起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因为知道明天醒来,又将多赚一笔不菲的银子,便有些心安的送下一杯红酒。
无数个回忆的镜头堆积,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吃蟹,仿佛吃下去的,是最美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