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闱品读--费孝通《乡土中国》
费孝通,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奠基人之一。早期用国外社会学的研究内容进行教学,后转而研究中国农村经济和生育制度,《乡土中国》就是继他《生育制度》之后第二本研究中国社会学的著作。
就像费孝通先生说的,这本书不是在研究物理上存在的中国乡土,而是透过乡土文化发现中国人的一些共通点,是中国社会的素描本。这本书是先生在西南联大和云大讲学时的内容,后经整理将这14篇学术论文编纂成册。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我们依旧在《乡土中国》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红纸包里的泥土
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地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吃。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使我更领略了“土”在我们这种文化里所占和所应当占的地位了。
土地,在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是无比的重要。作为农业大国,我们对自己的土地有着掰不开的依赖。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成了以土地为单位继而为家的中国人,长久以来的基因。
作为极难有流动性的土地,它和以畜牧业或以工业为主的板块不同,一旦开始扎根在一块土地上,基本上一个家族就和土地维系在一起。中国人爱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从这里来的。
不论你以后是否还留在这片土地里,你身体里从土里获取的基因,都将终身和你维系在一起。这就有了先生书里说的,水土不服时吃一点家乡的泥土。这是一种特殊的血缘关系,从口而入的不仅是土里的食物,还有血缘这个不可分割的存在。
今天心理学里的原生家庭概念,和中国社会心理学里的血缘社会是有相通的地方的。都是依据血缘关系里的直接和间接影响,从而对下一代产生先天性的影响力。例如,父母辈因为再上一辈的家庭关系,衍生出自己的家庭逻辑,当下一代产生时,又在潜移默化中将这种自上承接,以及自己生活得出的思想,直接输送给下一辈。而社会心理学是通过对社会群体的广泛研究,分析得出的一系列,群体互相影响和作用的行为及变化规律。而中国的群体,大部分仍旧以血缘关系为主。
这就很容易理解,中国人天生的对故土的依恋,以及期待落叶归根的主流思想。红纸里包的除了是水土不服时的“缓解剂”,还有血液里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依赖。
人情和契约
在我们的社会里看得最清楚,朋友之间抢着回账,意思是要对方欠自己一笔人情,像是一笔投资。欠了别人的人情就得找一个机会加重一些去回个礼,加重一些就在使对方反欠了自己一笔人情。来来往往,维持着人和人之间的互助合作。
契约是指陌生人中所作的约定。契约的完成是权利义务的清算。在这里是冷静的考虑,不是感情,于是理性支配着人们的活动--这一切是现代社会的特性,也是乡土社会所缺的。
现在还有一些地方有赶场的交易活动,作为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人,何必把东西抗到很远的市场进行交易呢?这里就牵涉到人情的问题。如果是在自家门口或附近非商业化地方进行交易,因为村里或县里熟悉的人情关系,不好进行理智的现场清算,血缘社会是不能融进其他社会关系的。
而西方的契约精神,因为其特殊的社会家庭结构,造成西方家庭的血缘关系稀疏淡化,独立成家的个体与外界的关系,没有像中国一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们适用于契约制度。可以不必考虑人情与关系,进行严格的清算与权力的争取。
西洋的社会有些像我们在田里捆柴,几根稻草束成一把,几把束成一扎,几扎束成一捆,几捆束成一挑。
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推及的就发生关系。
这里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西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说我们缺失契约精神了。本质上我们并不一样,不能单纯从一个方面去看待和评判。
虽然这本书写于1937年,但我们至今依旧沿袭了书里的很多行为规范。现在还经常听到的,诸如“都是熟人不好拒绝”,“他家的关系和我家又有什么联系”,“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个人情要还”等等说辞。很多时候,我们决定对待一个人的态度,往往和背后的关系息息相关。
从中国人常说的人伦就可以看出,伦出自《礼记》,是指有差等的次序。而《中庸》里还把五伦作为“天下之达道”,五伦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而中国特有的血缘社会关系,又很容易将这五伦联系起来,故而孔子有言:“推己及人”,这里的意思并不只是我们今天理解的同理心,而是从“己”这个核心,向外推出去,从己到家,从家到国,从国到世界。
在西洋社会里争的是权,而在我们却是攀关系、讲交情。
现在的欧洲国家,依旧是以个人及权利为核心,主张个体独立,因而出现联邦制度,分邦而治。而中国依旧是主张家国关系,我们更看重家庭与社会的关系。当然,我们也正在从过去纯粹的人情关系转向契约关系,但即使如此,我们的契约里依旧能看到那波纹推及的人情。
时势权力下的欲望
书里提出了几个有意思的概念,横暴权力、同意权力、教化权力、长老权力和时势权力。
横暴权力是指最早的统治者拥有的绝对控制权力,它是建立在剥削关系之上,有上下之别。
同意权力是建立在分工基础上,因为别人分担了自己的义务,为了保持这种轻松状态,就需要授予别相同的权力,属于一种社会契约,相当于民主。
教化权力,这个在亲子关系里最明显,除了政治以外的强制性文化性规范,都属于这个范畴。
长老权力是我们最熟悉的规则,“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我们从小就会背的古语。遇到人生问题我们总是习惯请教长者,而长者依着“吃盐比我们吃饭多”的优势,得到我们一贯的尊敬。
时势权力是新时代发展下的产物,即依靠能解决当下社会问题的能力,从而享有的权力。在现在这个时代,知识就是这个时势权力。将生存下的欲望转变为理性需求,从而代替过去传统的生活方式。
我们的欲望,从过去的食色性也提升到现在的重塑自我,书里费先生因为年代关系不能窥见现代社会的新欲望,但是就从时势权力来说,先生也早就预见了我们未来的改变。
社会变动得快,原来的文化并不能有效地带来生活上的满足时,人类不能不推求行为和目的之间的关系了。为了达到生存条件所造下的动机,于是人开始注意到生存条件的本身,--在社会学里发生了一个新的概念,“功能”。功能是从客观地位去看一项行为对于个人生存和社会完整上所发生的作用。
今天,我们在看重家庭关系的同时,开始转而研究个人与自我的关系。和欧洲的个体独立很类似,我们的生活也有着类似的痕迹,但是依旧不能和欧洲的个人主义完全吻合。这就是血液里的乡土文化,从小到大的影响。
我想,要从传统的乡土关系完全转变为个体关系,很难。我们不断的学习、改变、成长、进步,走到现在的我们,还是会被乡土关系这只无形的手拉着。为什么这部写于解放前的旧书今天仍旧值得一读,恐怕就像那些历经千年的乡土,到今天依旧依旧需要它来喂养我们一样。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只要我们还流淌着乡土中国的血缘,我们就还需要那包红纸里的土,我们就还会在意看不见的人情波纹,我们就还会在新的时势权力下,改变着自己的欲望。
亚当·斯密说,“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手”会安排好社会秩序给每个为自己打算的人们去好好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