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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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图：肖中耀

2017年，因折迁我搬回老家居住。老屋门前有棵高耸的柿子树，每到中秋时节，满树的柿子金灿灿红艳艳，诱得近旁滠水堤林的鸟雀从黎明起，纷纷前来，绕树翻飞，登枝啄食，边品尝柿果的美味，边叽叽叽喳喳唱着晨曲，天成一幕喜鹊登枝剧。每天清早，我就是听着这样的晨曲醒来的。

有时，我也童心萌动，显试身手，攀树爬枝，附身绿叶硕果丛中，先摘一枚通红的柿子，取果瓤而食之。不用咀嚼，那温柔的甜蜜便充盈口中，甜至心里。满树的柿子在我面前精彩纷呈，悠然展示。我伸出双手，将它们请入篮中。我也要学母亲那样，将这甜蜜的果实与乡邻分享与家人分享。

次年，又到金秋柿红的季节，我将这满树的靓果拍了照片发到战友群，并付小诗一首：凉露催季大秋浓，累累硕果掛枝丛，艳阳映得满目赤，原是一树柿子红。立刻，战友们兴奋了，纷纷要来体验摘柿子的乐趣。次日，骑车的、开车的、本地的、汉口的，纷至沓来。

望着满树灿烂，战友们兴高采烈，有的上到树上，有的拿着专用工具，上面采下面接，欢声不断，笑语连连。一个小小的战友聚会，竟成了一个热闹的柿子节。当战友们得知这棵柿子树是我母亲生前所栽时，都感慨地说，这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享福啊！当时我想，母亲要是还在，看到现在的情景该有多高兴！

这棵柿子树是母亲四十九年前栽的。

1972年，我们家做了三间土砖石头结构的新屋，告别了在一个屋檐下几家人拥挤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母亲非常高兴，找我的幺叔弄了棵姆指粗的柿子树苗，栽在门前塘沿处。在那又要出工又要做繁重家务的年代，母亲挤出时间浇水、施肥、除草、松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期间，经历了我当兵服役的五年，又经历了改革开放的四十年；经历了狂风暴雨的侵袭，也经历了暑寒虫旱的肆虐。小小的柿子树，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从弱不禁风到茁壮成长，从身材单薄到枝繁叶茂，从最初的涩果孤悬到后来的硕果累累，母亲也从一个中年农妇成了一个耄耋老人，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格外怀念远在天国的母亲。

母亲对柿子树的呵护令人崇敬。

老屋门前是湾里人通行的大路，柿子树就在路边。早些年树小，施肥前就在树下挖一凼子，后来树长大了，需肥量大，母亲又在树周围挖一环形沟，每次往凼子和沟里施完肥后，怕粪肥的臭味影响他人，马上用土覆盖好。经年如此，不厌其烦，直至后来老了，做不动了，才停止了这样的施肥法。

对于防虫害，母亲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每年摘柿子，她都要刻意留一些，让鸟来啄食。这样鸟不但能继续吃到美味的柿子，还能吃掉树上的害虫。到了冬季，母亲又用石灰水涂刷树身，以杀灭树皮内的害虫病毒。

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的柿子树，春天年轮舒张，枝繁叶兴，夏天绿荫如盖，青果窜长，哪怕是到了冬天，树冠脱去了盛装，鸟儿还是绕树环飞，恋着枝头的柿果，流连忘返。

最不可忘怀的就是秋天了。只见在绿叶的沙沙声中，满树的柿子红了醉了，毫无顾忌地跟晚霞争艳，乘着爽凉的秋风，漫揺醉步，在枝头轻舞，有的一脚踏空，跌落下来，就在水泥地上醉成了一团红泥。

收获的季节到了。母亲叫上邻屋的两个侄媳来帮忙摘柿子，这一天是母亲最高兴的日子。两个侄媳身手矫健，一个提篮上树，不管柿红柿黄，手到全收，概入篮中。一个手持长杆，伸到树丛里掰断柿柄，杆到柿落，母亲则端着垫有棉絮的盆子频频接住，一个喜悦连着一个喜悦。

此时，邻居们来看热闹了，路过的湾人也驻足观望，有的说：

“大大（奶奶），嗯咧柿子好爱人唻，来，嗯去歇倒，我来接。”

“好，那劳务嗯。”

“伯娘，嗯咧柿子好灵醒，要给我吃两个呃。”

“好，都过来吃，嗯自嘎拿，咧滴有熟的。”

“老嫂，嗯咧树上的柿子红了半边云，咧得半天摘的，嗯过来歇哈，让她们去弄。”

“是的，我不累，我就在旁边看哈。”

看到嘻闹穿梭的孩子，母亲又拿来柿子给他们解馋。母亲应接不暇，脸上笑开了花，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刻，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能作贡献的人，有人气的人。不一会，在大伙的帮忙下，摘下的柿子就装得盆满桶满。

这是母亲一年一度的柿子节，它收获的岂止是柿子，更是满满的快乐。

剩下的事情，就是母亲的幸福分享。她先将成熟的柿子送给邻里乡亲品尝，再托人到街上买来苹果梨子与未熟的柿子混装在一个小口菜缸里，其精心的摆放排列，如蜜蜂垒巢，交错有序，将自己的慈爱都装进这陈年菜缸，然后用胶布封口，系紧，让柿子在里面默默地酝酿甜蜜。

柿子催熟，过去的老办法是在柿柄处插入几根竹签，这样既不卫生又费时。母亲则用混装法，用水果的香气在密闭的容器里催熟柿子，既卫生又香甜。

望着红彤彤甜蜜蜜的柿子，母亲又开始了她的幸福之旅。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成年后各自为家，住得远近不一。远的，母亲就带信叫她们来拿，近的，她就亲自送。

拆迁前，我有个小工厂，虽离家较近，但因生产忙，回去较少。每年摘柿子，母亲怕耽误我的工作，从不通知我。待柿子成熟，母亲从缸里挑出最好的装在篮子里，迈着缓缓的步子，提着送到我门口，叫我出来——进我的家要先经过车间，还要爬楼梯上楼，因此母亲除了吃年饭平时是不到我家里的。

我迎出门，看见母亲提着柿子，忙接过来。柿子不是很多，但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暖暖的，我立即当着母亲的面，拿出一个柿子就吃了起来。我不禁想，我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受着母亲的恩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对我最好，最惦记？那就是我的老娘啊！

此时的母亲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眼中满是慈祥的目光，一脸的满足感，那额上舒展的皱纹仿佛装满了幸福。我劝过母亲，不要再送了，这样不安全，又累人，要不你托人送过来，或者带信过来我回去拿，可母亲依然故我，非要亲力亲为，从七十多岁一直送到八十多岁，乐此不疲。

后来，母亲走不动了，有时就坐在大门口，望着柿子树凝思。我来看她和她说话，但她从不跟我说心中的柿子树和柿子树的岁月，也许她要把昔日的汗水和柿景封存在心里，也许觉得这都是平常之事不值一提。直到六年前，母亲安详地走完了她九十年的岁月。

这两年，高龄的柿子树结的柿子比往年小了，但更红，更甜了。也许，这就是浓缩的岁月，浓缩的亲情，浓缩的写照吧。

本文作者肖中耀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肖中耀，黄陂前川人，文字爱好者，当过兵，做过个体户的乡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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