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眼就看上了(2)
一眼就看上了的,是一棵树。我的内心越发不安了,那可是一棵歪脖子树啊,估计这个村子里没有几个人会看上它的,但我偏偏看上了它。我的眼神怎么突然变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也看树,从村里到村外,从山上到山下,四处看树,像个好事的媒婆,想方设法物色那些散落在沟沟壑壑里的青年男女。
曾经,我连日月星辰都懒得多看一眼,更别说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了。唯一能够引起我做出抬头这个动作的只有看树,我看椿树、杉树、枞树、樟树,看各式各样的树,从上到下一眼看过去,就能估摸出这棵树有几尺几丈、几年几岁。我知道从树的哪个部位用大锯截断的话,能做几扇门、几页窗、几块椽子。看得很准,我真的就认为自己是属木的。
而这棵歪脖子树,大家似乎习惯于遗忘它的存在。它也长得太出其不意了,远一点望过去,它根本就不像一棵树,让人感觉马上就要遇见一个驼背得厉害的老人。它生长的地方那么贫瘠,连野狗都不愿意在那拉一泡屎,它是凭什么力气长在那里,没有人知道答案。我真的很少从它旁边走过,即便是走过了,也是低着头,因为我一向不想和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打招呼。
因此,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出它今天和明天的不一样,只见证了它此时此刻的突兀孤僻。怪只怪它全身上下长得太歪扭了,像一个从小就没有管教束缚的孩子。我在想,作为一棵树,它做梦都想能被人看中吧,尤其是被一个资深的老木匠看中,那会是一件多么的幸福的事情啊,说明它一辈子没有白长,终于成材了,在木匠一步步的打造后就会成器,那就是一棵树的重生。而像它这个样子,按理来说,早该被人粗鲁地砍伐,塞进灶膛里充当柴火的,它的价值就是凭着用生命换来的光亮,煮熟半斤生米,炒熟一碗青菜。但它居然奇迹般存活了下来,还长出了一种别致的沧桑感。
站立在它面前,时间一长,我像着了魔一样,变得冲动起来。因为无论来来回回走过多少村子,突然会发现,每个村子里总有这么一棵奇怪的树,它终生都实现不了十年树木的目的,只是在风里雨里胡乱地生长,但它并不是没有初衷的,只是有了一份特殊的使命。
每个村子,早晚都会死人,这是个现实情况。有时,对某个个体而已,我深信死亡是另一种解脱和新生。而死的过程是得多么神圣而庄重啊,总有一些人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宣告和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人把生命交给了这棵树,村子里再也没有一棵树比这棵树摆出的姿势让人更容易直面死亡了。于是,这棵树的价值便是充当了一个多情的刽子手。
一眼就看上了它,我便不会想着什么时候把它砍倒,也不算计着去做一个牛轭、两个锄头把、三个镰刀把了。如果连我都不想去砍它的话,那就没有人会去砍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