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草的味道
我经常会对着一地的青草兴奋不已,那都是娇翠欲滴的上等嫩草,长势一片向好,像汲取了地底下所有的养分。但我叫不出其中一棵草的名字,城市里的草不是那么好相认的。我只能是对那些陌生的草保持一份好感和欣赏。有时自己也会突发奇想,要是牵一头牛走到这片草的一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牛会不会如我一样兴奋,迫不及待啃食这些从繁华地带长出来的草,或是笃定,显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一个很搞笑的想法。要知道,牛是进不了城的,城里不会专门修一条牛行走的路。
如果说在一座城市里,有一种味道足可以让我彻底陶醉或迷失的话,那绝不是钢筋混泥土搭建的高楼大厦散发出的,也不是财大气粗的男人和性感诱人的女人身上散出的。而是草身上发出的味道。确切地讲,是草残缺不全的身体发出的味道,那股味道里更多的还混杂着草的汁液、经络、血肉。因为,当我能闻着那股味道的时候,草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它们都被一台叫打草机的机器集中斩杀了。
是我亲眼所见,打草机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参差不齐的草齐刷刷被拦腰切断,很不规则地倒伏在地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很重很重的味道便从草的身体上散发出来,远远地,不需要一阵风,便能传进人的鼻腔里。我会情不自禁地用鼻子多吸食起来,像是在一片氧气稀薄的水底下的鱼儿,钻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吐纳着。
这股味道,我对它太熟悉了。无数次接触它、感受它、体味它,都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应该在很早以前。在我还没有来到这个城市之前,我和草之间就发生过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用手、用脚、甚至用嘴,对待过一棵棵草,香仙子、蛇莓、牛筋草、马齿苋,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头发、衣服、身体上,全是草的味道。我的味道就是草的味道啊。我把一把草塞到小牛犊的嘴边,把一背篓草扔给池塘里那群饥肠辘辘的鱼,把一根草费劲地连根拔起。我漫山遍野四处找草,找草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一直都深信,每一棵草都有属于自己的未来。或进入动物的肠胃中,消化吸收转化为一种负重前行的气力;或长到壮年,脱离土壤的护佑,在太阳下晒干,成为冬天的一份能量;或直到老年,结满草籽,随风一吹,小小的籽飘向更远的土地,像一棵树一样实现开枝散叶的梦想。
但现在,我眼前的这些草都是白白死去的,它们辛辛苦苦地长了一个季节,到头来,一个愿望都没能实现就被无情地杀戮了。它们最终能去哪里呢?动物的肠胃中、家庭灶膛内、土地之下,哪都去不了。它们最终被当成垃圾塞进了一个绿色垃圾箱里,被送进一个个垃圾中转站。在一个城市能留下的只是一股味道。草和草虽不一样,但它们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气息是一样的。
在一处公园的草地上、或是别墅的草坪内、或是绿化带里,经常能听到一阵不算很嘈杂的声音,那是一个中年人背在身上的打草机发出的。这种声音在城市里根本算不了什么,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是根本不会把一种单调的声音放进耳朵里的。打草机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被掩盖得无影无踪,可能会被一对情侣的吵架声掩盖、被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掩盖、被一群飙车党发出的狂浪声掩盖、甚至被一只宠物狗的尖叫声掩盖。
那草的味道呢,就更容易被淹没了。被一家精致的面点房发出的香味淹没、被无数发动机喷出的刺激性尾气淹没、被化妆品和消毒水散发出的气味淹没。掩盖和淹没是一座汪洋大海般的城市最基本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