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文】平夏城之战:这一仗,北宋差点灭亡西夏
文|历史故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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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098年,宋哲宗元符元年。
汴京。
大宋汴京河道纵横,虽只初冬,城内却早已是阴冷萧索。大内皇宫的刻漏房刚刚敲过三更,还不到早朝时候,但是文德殿却早早亮起了灯。殿内除了宰相章惇及中书一帮文臣翰林外,担任枢密院最高领导枢密使的曾布也赶了过来,他身后还站满了留侯京城的武将们。
皇帝赵煦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上,一阵急促的咳嗽涨得他脸色发红,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他轻捂胸口,语气严肃道:“今晚西北泾原路的八百里紧急军情大家都看到了吧?据前方斥候打探的消息,西夏人正在泾原路外的天都山以北集结重兵,总兵力可能达一百五十万人,意欲进攻我泾原、鄜延、熙河等路。诸卿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宋哲宗赵煦亲政以来,一改高太后对外忍让绥靖的政策,任命强硬派吕惠卿、孙路、武将王文郁、章楶分别出任鄜延路、河东路、熙河路和泾原路经略使,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在朝中则任命以知兵、善于用兵著称的曾布担任枢密使,全权负责大宋军队的调配和外交工作。
作为对抗西夏的最前沿,鄜延路吕惠卿上台伊始就跟党项人打了大大小小十余次仗。去年,西夏人动用五十万军队反扑,试图抢占鄜延路首府延安州。令西夏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五十万人围攻只有区区两万人驻守的延安州数月,不仅没有攻破城池,而且宋军熙河、泾原、河东等路却趁着夏军出兵鄜延、内部防守空虚之机全线出击占领了西夏大片领土。西夏五十万大军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
是役,宋军不仅收回了当年被司马光、高太后割给西夏的四座城池,而且熙河路进驻女遮谷,防区推进到西夏腹地;河东路也占领西夏重要经济重镇,号称“盐仓”的盐州,建造横山城;泾原路突袭没烟峡,兵临西夏的军事基地天都山,建造新城“平夏城”,意思是要平复西夏!
当然,作为发迹于唐朝末年、以勇武著称的党项人,眼见宋军逐渐蚕食自己的领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面派出使者前往吐蕃和回鹘,请他们派人前往汴京作为中间人进行外交斡旋,一面暗自积蓄力量调集兵力试图反扑。
就在这日午夜,泾原路送往汴京的战报:
得到战报后,哲宗皇帝赵煦顾不得大病初愈,连夜召开包括政务院和枢密院全员参加的这次军事会议。
哲宗皇帝的问话声刚落,作为大宋现在唯一的宰相章惇,立即走出班列。他冲台上的皇帝弯腰一拜,声调铿锵道:“官家,依老臣之见,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摸清接下来党项人的真实意图。”
说到这里,章惇抬眼看了看皇帝,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他依旧能从赵煦微蹙的额头上感觉到皇帝对自己意见的肯定,于是继续说道:“天都山作为西夏人传统的兵将点集之地,在鄜延、河东和泾原之间,而三路的防区跨越近两千里,在没有弄清对方真实意图之前,我们很难对三路进行统一防守。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党项人的真实进攻目标,再派遣援军进行有目的的支援!”
章惇话音未落,立即得到了很多朝臣的支持,他们在下边小声嘀咕着:“执政说的对啊!三路防区面积广阔,要是三区一起防守,那还不得举全国之兵都调集到西北去啊!”
皇帝赵煦点了点头。亲政五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如此危机,如果真如情报所言西夏人动用一百五十万军队,那无论他们从哪一路进攻,都有可能势如破竹攻破宋军苦心经营数年的防线。到时候西夏人再长驱直入,进驻汉中、饮马中原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煦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在他继承了先父神宗皇帝遇事沉稳、杀伐果断的性格。他微微欠了欠身,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台下站着的章惇,轻声道:“依执政所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这个……”章惇一下子被问住了。
虽然章惇贵为首辅,但是毕竟书生出身,既无枢密院制定军事战略才能,又无边疆领兵实战经验,让他提出具体解决方案亦不现实。章惇只好据实回奏:“一直以来,军事方案皆由枢密院制定,现在事态紧急,中书还未和枢密院商议。能否容臣与枢密使曾相公一起商议后回奏?”
赵煦这才轻轻一笑,冷冷道:“来不及了!这份军报从泾原路传到京城至少需要七天,等你们一帮秀才吵来吵去拿出应对措施至少还要两天,再送回泾原路,仗都打完了!”
章惇一听皇帝的叱责,冷汗立即淌了下来。是啊,军情紧急,怎么能再等呢?想到这里,他用眼瞄了瞄站在旁边、若无其事的曾布。
身形魁伟的曾布这才正了正官帽,走到章敦身边,向皇帝躬身作揖后不紧不慢道:“官家,不必心急。昨晚臣留值禁中,恰巧军报传入枢密院,臣第一个读到。臣感事态紧急,立即以枢密院名义向泾原、鄜延、河东三路发出军令,命令他们严密监视西夏军队动向、协同防护,改被动防守为主动防御,在主城外构筑城寨。如果党项大军来攻,这些城寨至少可以冲抵他们的进攻速度……”
曾布刚说到这里,一名身材丰腴、长相英俊、身着红袍的大臣就站了出来打断他道:“官家,臣蔡京日前在开封府抓住一名西夏的细作。据他交代,西夏不会集中兵力包围城寨,最多也就是会在边境抢掠一番。若如此,我们只需要坚壁清野将城外边民百姓迁往城内即可。枢密使大人如此大动干戈,命令地方守军筑寨防守是不是过于紧张了?而且,城外筑寨耗费巨大,到时候如果敌军只是小股袭扰,我们岂不白费军饷?”
蔡京说完,立即又是一片议论声。有人不住地点头:“是啊,蔡京说的也有道理,筑寨防守确实耗资甚靡!”
皇帝赵煦摆摆手,待大家安静下来后,才徐徐道:“曾相公是枢密使,掌管全国军务,制定何种防御政策,朕绝不干涉你。你接着把话讲完!”
曾布这才继续道:“兵书云'兵者,诡道也’,开封府抓住的西夏细作所言确有可能是真实的,但也可能是西夏人的障眼法,故意使我们放松警惕。不管西夏人用何种诡计,我们都从最危险处着眼,总不会错的。”
说到这里,曾布顿了顿,看了看旁边一脸尴尬的章惇和蔡京,继续道:“刚才蔡府尹说的有道理。城外筑寨确实耗资巨大,但却是抵挡西夏骑兵的最优方式。我大宋自神宗皇帝熙河开边以来,收付青塘、熙河,使得这片自唐'安史之乱’以来就孤悬中原之外的土地重新回归中央管辖,丝路重新畅通,神庙功勋不逊太祖太宗,必将彪炳史册。但元祐初年,我朝力主绥靖,割四城、增岁币,十年来,边境军民一面要打仗一面要耕种苦不堪言,难道所费之资比现在修筑几处堡寨要少吗?”
曾布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满朝文武,朗声说下去:“今年以来,我军在西夏境内左突右袭,筑横山、平夏,打通天都山,为何?目的不就是要收复夏境,将党项人赶往漠北,彻底解决困扰中原一百多年的西北边患吗?所以,城外筑寨即使今日不用,日后也会用,到那一天这些堡寨就不是我们的防御工事,而是我们踏入西夏的垫脚石,何有浪费可言!”
曾布一席话彻底扭转了朝堂上的局面,满朝文武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人不住地赞叹曾布的军事方略:“是的,党项这群狼崽子是喂不饱的!我们从真宗皇帝那时候就给他们岁币,年年要年年给,要多少给多少,他们可曾有一天消停过?还不是每年过来打秋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次一定要狠狠揍他们!”
龙椅上的皇帝赵煦此时似乎也精神了不少,满意地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群臣。突然,一丝忧虑掠过心头,赵煦指着曾布继续问道:“曾相公刚才所言,修筑堡寨也只是延缓敌军的进攻。但依旧没有退兵之策啊!”
这时候群臣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即停止了交谈,把目光都盯在了曾布身上。
曾布不慌不忙道:“刚才章执政所言,我们需要摸清敌军的真实进攻意图。这确实是我们接下来面临的主要问题。而我们修筑堡寨的目的,就是要拖住敌人进攻的步伐,摸清他们的底细,给千里之外的援军争取更多时间。”说到这里,曾布看了看已经退回班列的章惇,早已恢复平静的章惇也报以感激的眼色。
曾布装作没有看见,而是命令身边的下属展开一副西北舆图,指着其中两个位置,继续道:“所以,臣斗胆请官家即刻命令汉中、长安所在的秦凤路、环庆路分别派出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前往三路防区接壤处驻扎,不管敌人进攻哪一路,这两支军队都可立即驰援。有城外堡寨的缓冲,我相信守军一定能坚持到两支援军到来。到时候,另外两路军队再协同出击,攻击夏军后方,夏军必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煦已经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下台阶,来到曾布所指的舆图前面。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才猛地将手中的折扇往地上一掷,大声道:“知制诰,快!按照曾相公刚才所言,立即拟旨,命秦凤路、环庆路各派兵一万,由种朴统一指挥驰援西北三路!”
曾布这才磕头谢恩,欲退回班列。
不想赵煦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盯着他深邃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既然我军做好了反攻的准备,吐蕃回鹘那边的谈判,枢密院是不是就不要谈了?”
曾布轻轻一笑,在皇帝耳边轻声道:“官家,下臣刚才说了,'兵者,诡道也’。为什么不谈?不仅要谈,而且要对他们释放最大的善意……”
2
初冬,夏境。
一入冬季,西北少有晴日,凄厉的寒风从早一直刮到晚,大片的雪花被狂风撕扯着扑向地面。往年一到这时候,夏境的牧民们早就收拾好毡房,赶着牛羊躲到靠近南方的温暖地带了。可是今年,朝廷突然下旨,十六岁以上能挽弓上马的男儿都要去天都山集结。
天都山,山高谷深,四周皆为峻崖,即使是再猛烈的狂风到这里也会被崇山峻岭挡住,山峰中间是一处方圆百里、水草丰美的盆地,只有西面一条不足行两骏的小路可以深入谷地,易守难攻。
所以,自夏建国以来,天都山就成为了夏人点将集兵之地。
虽然已是深夜,山谷内却灯火如炬,一眼望去,帐篷连绵足有百里。中间那处最大的金顶军帐内,一位长相俊美的女人正端坐正中,这就是西夏梁太后。梁太后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只有十几岁、默不作声的健壮少年,正是当今西夏皇帝乾顺帝。
乾顺登基时只有三岁,无法理政,夏遂仿宋制,由太后监国。所以,现在西夏真正的掌舵者是椅子上的梁太后。
梁太后听政以来,为了抵消西夏贵族对自己汉族身份的疑虑,并借以转移国内的经济危机,不断对宋朝进行挑衅,多次发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宋朝高太后与保守派掌权,力主绥靖政策,对西夏的挑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方并没有爆发大规模冲突。可是,自哲宗皇帝亲政以来,变法派再次上台,他们不断加强备边,积极应对西夏的进攻,有时候甚至主动出击。
去年,鄜延路一战,梁太后率领五十万大军围攻延安州。本来双方力量对比悬殊,梁太后甚至做好了庆祝的准备,但是没有想到,宋将吕惠卿广筑外寨加强防御,最后自己不仅无功而返,甚至丢失了盐州、横山等重镇。经此一战,西夏国内那些质疑梁太后掌权合法性的声音甚嚣尘上。迫不得已,梁太后不得不于今年冬天再次集结兵力,对宋军发动强硬攻势,一血鄜延路之耻。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了?”梁太后峨眉微挑,不怒自威。
听到太后的问话,台下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连忙站了出来,声如洪钟道:“今天下午,臣对各路兵士进行了检点,各路士兵加起来初步估计已经有四十多万人。”
说话的名叫嵬名阿埋。嵬名阿埋是党项贵族,以勇武善战著称,此时是西夏军队的总指挥。
听完嵬名阿埋的汇报,梁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四十万人,号称百万,足够了!
这时,梁太后仿佛想起什么事情,继续问道:“吐蕃回鹘使团那边可有消息了?”
“回太后,今晚回鹘使团已经传回消息,如无意外,宋廷很快就会答应我们的议和,并将绍圣年间所侵占土地一并归还。”嵬名阿埋兴奋地回答道。
“哦?回鹘人真的是这么说的?”听闻这个消息,梁太后并没有高兴,反而颇为怀疑地问道。
“这绝不会有假,回鹘使团的回信里附带了一份宋廷枢密院上奏皇帝的奏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枢密院建议宋朝皇帝批准将所侵占我国的土地一并归还。只要赵皇帝签字朱批,那上千里土地就重新属于我们了。”嵬名阿埋答道。
梁太后听完,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说实话,委托吐蕃回鹘人去斡旋,梁太后并没有寄予太高希望,她深知这些土地都是宋人用鲜血浇灌出来的,那些城池也都是他们用头颅堆砌而成的,怎么可能在谈判桌上拿回来呢!明知不可而为之,她无非是想做个样子给国内的那些贵族元老们看——宋朝侵占我们西夏的领土赖着不还,我要发兵征讨,每个西夏男儿都有义务跟我一起出征。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盯着自己汉人女子的身份,更不会一直抓着上次鄜延路失利的小辫子不放。
可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廷居然一口答应了归还领土。现在四十多万大军已经就位,如果打,自己原来讲的那些理由都已经不成立了;如果不打,西夏那些旧贵族们肯定会说自己在没有弄清虚实之前就胡乱调兵,浪费军饷,自己可能都回不了都城就被他们杀了。
嵬名阿埋见梁太后久久没有说话,只好轻声问道:“太后,这仗我们还打吗?”
梁太后的思绪被打断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仿佛下定决心般问道:“大将军,回鹘人的邸报还没有公开吧?”
嵬名阿埋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假思索道:“没有。邸报刚刚送到,就只有现在帐中咱们几个人知道。”
“那就好,立即销毁这份邸报。”梁太后斩钉截铁般命令道。接着,她从龙椅上走下来,将侍者手中递过来的酒一杯杯分给诸位亲信,最后她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语气冰冷道:“大将军,传令各军,立即埋锅造饭,备齐三日口粮,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兵伐宋!”
嵬名阿埋虽是贵族,但也是从底层军队中摸爬滚打上来的,一天不打仗心里就痒痒,现在听到太后下令要发兵,顾不得想其他的,将手中的酒也一口喝完,高兴道:“俺早就说嘛,谈判没什么毛用!俺们党项人哪一寸土地不是真刀真枪、拼刀子抹脖子抢来的?白送给我们,我们还不稀罕呢。”
嵬名阿埋的几句粗话逗得帐中各位将军一阵哄笑,大家都将自己杯中的酒喝下。
梁太后也被逗笑了,她捋了捋自己乌黑的头发,轻声道:“谈判也不是没有用。宋廷既然答应了割让土地给我们,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能够接受并罢兵。如此,他们就不会对鄜延、泾原、河东三路加强防备,也就给我们出奇兵取胜制造了机会。”
嵬名阿埋这才发现梁太后的重点在这里。四十万大军悄无声息隐藏在天都山,距离宋境不足百里,如果对方没有做好充足的防御准备,这四十万人将摧枯拉朽般席卷整个宋军防区。到时候,要议和的就只能是宋朝了!
嵬名阿埋越想越高兴,恨不得现在就跨上战马找宋兵大战一番。突然,他想到一个重要问题,赶忙问道:“太后,我们天都山与宋军鄜延、泾原、河东三路的距离差不多,不知道我们明日出兵去进攻哪一路啊?”
梁太后已经回到了座椅上,她看了看依旧默不作声的乾顺帝,才悠悠地说道:“三路之中,章楶治下的泾原路平夏城最大、兵力最强,而平夏城守将郭成也最知兵。如果我们能把郭成打败,宋朝其他诸军将不战自溃!所以,明日我军出没烟峡全力进攻平夏城……”
3
平夏城。
这已经是夏军包围平夏城的第五天了!
十几万西夏强兵昼夜不停对平夏城轮番攻击,城墙的西南角靠近清水河的一侧已经出现坍塌,多亏守城偏将陈开带领数十位死侍及时回防,与夏军于城墙外拼死力战,终于为守城士兵重新封堵缺口争取了时间,平夏城才不致陷落。
此时,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平夏城主帅郭成正站在城墙上盯着远处夏军连绵数十里的营帐发愣。连日的作战已经使这位年近半百的老将精疲力尽,但是他始终站在作战的最前线亲自指挥,丝毫不显疲态。
现在是傍晚时分,夏军营地内燃起了一缕缕的炊烟。没有风,烟柱在金色的夕阳映衬下直直地指向天空。夕阳下的关山已经不再清晰,却似乎能听到牧民们呜咽的羌笛声从远处传来……
郭成听得出了神,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有人在叫他。等他回过身,才猛然发现风尘仆仆的偏将陈开已经站在不远处,也正和自己一样欣赏着这大战前少有的宁静。
两人相视一笑,郭成将陈开拉到身边,双手支撑在城墙上,继续眼望前方,低声问道:“怎么样?这次出城探听消息,可有收获?”
陈开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侍卫退下,这才轻声说道:“果不出将军所料,此次夏国小皇帝真是下了血本了,居然出动了步骑卒近五十万人,直扑我泾原路。而夏军进攻的重点就是我平夏城,投入总兵力达三十万之众。多亏将军在初冬时候得到枢密院邸报,在平夏城外加筑了六座城寨,现在这三十万夏军有五万人在进攻没烟峡两处堡寨,十万人在进攻平夏城旁边的四座城寨,剩下十五万人都在包围我们平夏城……”
“援军到哪里了?”郭成显然不关心夏军的情况,径直打断陈开,问道。
“这也是我要说的重点。”一说到援军,陈开立即高兴了起来,他眉飞色舞道:“我也没想到,这次大战,秦凤、环庆的两路援军居然如此迅速,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据末将从军驿那里得到的消息,两路援军共两万人,由种谔老将军的儿子种朴亲自率领,已经抵达平夏城不远的石门山安营。此次和种朴将军一起来的还有您的义兄郭祖德,以及姚雄、姚古两位将军。”
“种家世代为国守边,种家军果然是我西北柱石!”郭成不禁感慨道。
“还有呢!”陈开继续说道:“章楶章大人收到将军的邸报后,章大人判定夏军此次入侵必是倾尽了全国之力,所以他立即给鄜延、河东、熙河等各路发出联合出兵的照会。三天前,由各路联合的近五万联军已经开拔,估计这几日也就到了。”
“好!有这七万援军在,我们灭夏的时机到了!”郭成兴奋地一拳打在城墙上,激起阵阵烟尘,他转头继续问道:“我们城内还有多少士卒?”
“能上城墙的不足五千人了!”陈开有些担心道:“如果援军不及时赶到,我怕我们守不了几天了!”
“五千人?够了!”郭成显然十分有把握,他拍了拍陈开安慰道:“我跟着章楶章大人在西北奋战了数十年,章大人对付西夏人无往而不胜。他老人家有一个理论,'战兵在外,守兵乃敢坚壁’。”
说着,郭成拉着陈开来到城边,指着前方即将陨落的夕阳,幽幽道:“陈将军,你看!西方阳光虽炙,但是远处多霞,五日内必有大风雪。如果我们能再守五日,到时风雪来袭,敌人席地而居忍饥挨冻,别说攻打我们的城池了,能步履成军已属不错。那时,我们与援军一起内外夹攻,夏人必败,夏国必覆,你我统一华夏指日可待!”
陈开听了郭成解释,一下子明白了前期郭成封堵城门、坚守不战的目的,可又不无担心道:“裨将相信郭将军所言。只是,万一联军与种家军汇合后即刻进攻夏军可怎么办呢?那岂不等不到风雪之日了?”
郭成捋了捋自己胡须,又恢复了一脸平静的表情,喃喃道:“是啊!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万一联军一到即刻投入战斗,到时候有可能非但无法解平夏城之围,这七万联军都有可能葬身城外。”
“那可怎么办呢?”陈开焦急道:“现在夏军围困城池,密不透风,想出去给种将军报信都不可能了!”
郭成回转身,帮陈开擦掉脸上的尘土,平静道:“没关系。我相信种将军!”
4
平夏城外,石门山。
一身士兵打扮的种朴正在和大家一起在山前砍树,突然,一名身材健硕、身着盔甲的将军跑了过来,他一把抓住种朴即将落下的斧头,掷在地上,大声嚷嚷道:“种帅,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悠闲地砍树!”
种朴不用回头凭声音就已经听出,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偏将郭祖德。他没有理会郭祖德,而是径直捡起地上的斧子,一面继续砍前面的那棵粗壮的大树,一面故作不悦道:“什么时候?郭将军指教一下嘛!”
郭祖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不过他也不想分辩,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来了已经三天了,联军的五万人也到了。驻守平夏城的第十一军只有一万人,初冬的时候修建堡寨又派出了四千多在外驻守,我估计现在城里面连四千人都不到了。十五万人围攻四千人,平夏城马上要破了!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救援,而不是在这里砍树!”
种朴和士兵们一起将断了的大树推倒,这才接过士兵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汗,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位因着急而手足无措的将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拍了拍郭祖德身上硬邦邦的铁甲,调侃道:“郭将军,现在又不打仗,你穿着这身铠甲不累吗?快脱下来,我们一起砍树!”
郭祖德显然被种朴的话激怒了,他大骂道:“种朴!你别以为你是大帅,俺就非得听你的。平夏城危在旦夕,你畏敌不前,你难道忘了乃父种谔永乐城之战的教训了吗?你不发兵是吧?老子自己带兵杀过去,才不和你们老种家这群软蛋一起为伍呢!”
话没说完,郭祖德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赶到的姚雄、姚古兄弟一把给拦住了。
提到父亲种谔和永乐城,种朴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神宗皇帝时期,宋朝五路大军齐发进攻西夏,当时种谔负责留守延安州。结果大军孤军深入,被夏军围困在永乐城。种谔以防备偷袭、兵员锐减为由,拒绝驰援永乐城。最终,永乐城失陷,宋朝葬送兵民二十余万。这次战役后,朝廷里的言官们将所有的罪责统统算到种谔头上,种谔因生气后背箭疮复发,不久病卒。
永乐之役,种朴原和父亲一起在延安州。他知道,当时西夏的战略就是要“围城打援”,在永乐城周围布置了不下三十万人,所有前去救援永乐城的宋军统被消灭。种谔当时为了保存延安州仅有的十几万士卒,拒绝发兵。种朴后来也想过,如果当时自己是主帅,肯定也会和父亲一样做出同样的决定。此中原委,明眼人都能看清,只是太多人拒绝睁开眼睛!
姚雄、姚古看种朴一直发愣,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将郭祖德一把按倒在地上,使劲踢了几脚,大骂道:“郭祖德,你个腌臜泼才,说什么呢?还不快向种帅磕头请罪?”
郭祖德身经百战,永乐之役谁对谁错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刚才心急口不遮拦不仅骂了种朴还把种老将军给骂了,心里也着实后悔,可是要他道歉说软话还真说不出来,只好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种朴笑了笑,一把扶起地上的郭祖德,拉着三人来到刚砍倒的大树旁,四人并排一起坐在上面。
过了一会,种朴才转头说道:“郭将军的义弟郭成将军守卫平夏城,生死难料。郭将军想要救兄弟于水火之中,此种侠肝义胆种朴着实佩服。”
说到这里,种朴看了看依旧满脸愠色的郭祖德,又看了看旁边的二姚,继续问道:“姚雄、姚古两位将军,你们俩也和郭将军一样,想立即发兵救援平夏城吗?”
二姚相互看了一眼,想了一下,同时冲着种朴重重地点了点头。
“各位将军,你们知道平夏城周围有多少夏兵?”看三人意见一致,种朴这次没有笑,而是脸色严肃道:“接近五十万!”
郭祖德和二姚显然没有料到敌军有如此之众,不禁有些咋舌。
种朴继续说道:“我们只有七万人,即使加上郭成将军的第十一军、十二军,也不够十万。如果我们现在投入战斗、全线出击,这十万人无异于羊入虎口。士兵守城,所坚持者无非有援兵在外;如果我们被消灭了,守城士卒必定军心溃散。到时候,永乐城之败,有可能重演。”
郭祖德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可又不愿放弃,只好嘟囔道:“可是我义弟他们在城中只有四五千人,难道我们就干等着,见死不救吗?”
“当然不会。”种朴站起身,拍了拍郭祖德的肩膀,又用手指了指前方即将落下的夕阳,道:“三位将军请看,西方日星隐耀,霞晕遮天,不出三日必将有场暴风雪。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伐树造营房,风雪来临的时候,让士兵们吃饱住暖,不给夏军留一根柴一片叶。如果郭成将军他们能够再坚持五日,夏军到时必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时,我军再内外夹攻,夏人能有不败?”
种朴一席话,说得三人茅塞顿开。
不过,姚古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可是,郭成将军能坚持五天吗?”
“当然。郭公在,城何忧?我相信他。”种朴坚定道。
种朴话音未落,郭祖德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拿起地上的斧头大踏步向前走去。
“你个腌臜腌货,干什么去?”姚古以为郭祖德还要去出兵,大吼道。
“砍树……”郭祖德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5
平夏城。
西夏围城第十五日,暴风雪于两日前如期而至。
夏梁太后和主将嵬名阿埋万万没有想到,只有五千人的宋朝守军居然在十五万夏军精锐的轮番攻击下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
两天前,城墙西南角的那个缺口再次被夏军撕开,就在他们准备指挥大军由此杀入的时候,大风突然而至。一时间黑云蔽日,飞沙走石,战马几不能行,夏军赖以登城的楼车也在大风中被吹断。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大风过后就是连日的大雪,营地内滴水成冰。夏军此次出征本就是轻装简行,力求出奇兵快速解决战斗,所携带的辎重、御寒物资本就不多。万般无奈的夏军只好去营地外的石门山伐树生火,可没想,走到那里才发现,原本树木茂密的树林早就不见了踪影,随之出现的却是一片戒备森严的宋军营地。
此时,梁太后正坐在中军大帐内来回地踱着步子。士兵的帐房内两天前就断了火,她的中军大帐也只是勉强燃起了一圈冒着浓烈烟味的篝火。
“大帅,我们的粮草还够几天的?”梁太后故作镇静地问嵬名阿埋。
“最多还能支撑到明日午时!”嵬名阿埋不敢有丝毫隐瞒,无助地回答道。
“传令下去,命令士兵拆掉营房,拆下的木头点火做饭。吃饱喝足后,我们子夜就撤。不能等到明日了!”梁太后面无表情道。
“可是……”嵬名阿埋还想说话。
梁太后打断他道:“没有可是了。区区五千人把守的平夏城,居然坚守了十五天,这说明宋朝根本就没打算议和,他们早就做好了战争的准备。而回鹘使团传回的密信,恰恰是宋廷为了麻痹我们而特意为之,石门山上突然出现的宋朝援军已经说明了这些,否则他们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奔袭数千里地赶到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明日一早宋军就将全面反攻,内外夹击,到时候如果再撤就不可能了。”
梁太后的分析鞭辟入里,即使是身为夏军主帅,嵬名阿埋也不得不佩服,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大帅,在撤退之前,请您以夏国太后的名义派出一队使臣前往辽国,请求他们发兵抗宋。”说到这里,梁太后声音哽咽,缓缓道:“你我能不能活下去,夏国国祚还不能不延续,就要看辽国愿不愿意帮我们了!只要辽国肯发兵,任何条件都答应他们!”
嵬名阿埋没有想到十几天前还意气风发,气吞万里如虎的夏军,此刻居然面临被人全歼的风险,可自己面对这一切却又无力可施,他轻叹一声,只好出帐传令去了……
夏军撤退的消息并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就被郭成派往城外监视夏军动向的斥候发现了。
平夏城内的宋军得知夏军溃退,立即展开了反击。对面石门山上的宋朝援军也同时出兵,两军汇合一处,对正在撤退的夏军展开了追击。
随后,泾原路经略使章楶又派出一万骑兵归郭成指挥。宋朝十万大军分六路穿过没烟峡,深入西夏腹地天都山,一直追着夏军到达沙漠地带方才退兵。
是役,宋朝歼灭夏军四十万,生擒主帅嵬名阿埋,占据天都山、横山,鄜延、河东和麟府三路连成一片,沿横山绵延超过三百里,将西夏人驱赶到沙漠以北。
史载,“夏自平夏之败,不复能军”,彻底解决了西夏对北宋西北边疆的军事威胁,史称“平夏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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