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星 | 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
作者:庸星
(一)
天该亮了,却阴沉得的不够透彻,雨还在下。
推开窗,有湿漉漉的风吹进,带着江南梅雨季的味,吹在身上,感觉骤然的凉意与快爽。
风驱散了睡意,但一夜的梦如柳絮般丝丝缕缕,还在心里头飘。
我一直无法准确地作出对梦的定义,这是一种怎样奇妙的组合?很多人说它只不过是睡眠状态下一种虚拟的体验,而人生又何尝不是虚拟的!
当人工合成的东西越来越多时,香精、肉晶、催红剂……这一切充塞到我们的生活,不久的将来,人们或许能够依靠摸拟的快感来替代真实了,而到了那时,梦成了可以设计的东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想和谁在一起,都能招来魂魄入到梦中。
可是现在,总还不能够,悠悠生死别经年,两处茫茫皆不见。梦中见到父母总是成为我的奢望。
(二)
又想起父亲了,想起很久以前读到过的一篇有关父亲的文章。
八岁时:“父亲真了不起,什么都懂!”
十八岁时:“父亲有点落伍了,他的理论和时代格格不入。”
二十八岁时:“老头子一无所知,陈腐不堪。”
三十八岁时:“我不知道是否该和老头子商量商量,或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
四十八岁时:“真可惜,父亲去世了,其实他的看法相当高明,遗憾的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这段文字,是孩子对父亲最真切的评价,无奈的是,人往往只在失去的时候,才想到他的好处。
而我是叛逆的,且至今执迷不悟。
(三)
父亲有我们七个儿女,他很看重功名,一直耿耿于曾经与单位同事的一次吵架,人家骂他的儿子都是废物。我不知道骂他的那个人现在有多出息,但父亲真的很指望我们,只可恨我们都没能达到他的要求。
近来我时常地思索着父亲的功利观。人对自身价值的衡量是各由其阅历、教养和环境所决定的,中国人视万般皆为下品,唯有崇尚读书,学而优则仕,可偏偏最倒霉的事、最倒霉的人都是与“仕”相关联的。
崇祯皇帝在杀长平公主时哀叹:“谁让你生在帝王之家啊!”李斯临刑前流着眼泪对儿子说:“现在想再与你牵着狗,出东门捉兔子,也不能够了呀,”陆机临死伤心地对弟弟说:“我们家的华亭鹤声,还能再次听到吗?”至于那些为官所牵为名所累的例子就更多了。
一个叫张翰的人,秋风起时,想起家乡的莼菜鲈鱼后喃喃自语:“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随即高悬官印,命驾南归。
人生沉浮于世,殊途同归,谁又能说他活得就一定比别人高明?
我在到了今天这个年龄,真的没有了太多功利上的冲动,这是我对自己能力、时运、性情的判断,尽管这样的“自知”多少带着些无奈和愧疚,但只能这样了。
(四)
父亲曾给我指出过两条致命伤,现在想起来未尝不扼腕蹬足。
父亲说:“你做过的好事,都被你这张嘴巴说出的话抵销了。”
“你最大的毛病是小气,只盯着手里攥着的那点点东西,不肯拿出来投资。”
父亲的话是对的,言多必失,言多招怨,好发表意见的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把自己暴露在别人的枪口下,成为人家的靶子。
有说是政由贿成,不大气的人没有可以相帮的朋友,终究成不了大事。
我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的话,但改不了了,青眼白眼,都长在额头上了,而父亲的告诫也早已成了我身上永不愈合的伤口,一会儿结成疤一会儿又被揭出血来。
或得或失,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何况是我要留住那些遭嫌的性情。
(五)
好在我走过的路一直是顺当的,几乎没经历什么磨难,现在也就更不想给自己以羁束了,不愿再为了点名利事,使我不得开心颜;也不愿再为些蝇头小利而把自己做人的风度丧失殆尽。我知道,我的这样不求上进,是会被父亲骂的。
父亲是1919年生人,他活过82岁后,我就再也牵不着他的手了。
我想起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缅怀,愿他老人家释怀。
祝福天下父亲!
作者:庸星
因着名字带星,祖居甬上,是以自称。爱学字、学画、学作文,积数十年笔耕,聚百余万文字,多以自娱自乐。
编辑 |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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