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王夫人初见黛玉时的态度为什么一热一冷?
【我说《红楼梦》:第三回中富含深意的'细节'】
图片来源于网络,陈晓旭版黛玉初至荣国府
作者|潇湘竹48
一、先说点题外话,黛玉是女主,宝钗是女二,强调三遍!
《红楼梦》第三回在全书的情节结构和主旨表达层面都非常重要,曹公用了整整一回文字写黛玉初入荣国府的情形,文笔细密、错落有致、繁简结合,是女主角黛玉出场的重头戏。
这种写法与第四回宝钗进荣国府形成了鲜明对比,第四回大量笔墨侧重于贾雨村葫芦判案,至于宝钗入府,曹公是这样写的:'喜得王夫人忙带了媳妇、女儿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怎么写宝钗的呢?没有一笔独写宝钗,她在'薛姨妈等'里!这正是女二号的写法。
仅就黛玉、宝钗初入荣国府的写法来看,谁是女主、谁是女二、谁是金陵十二钗之首,不是明白无误吗?
有些人喋喋不休宝钗是十二钗之首,这种说法虽然简直不值一哂,但有些人就是迷之自信,执拗不悟!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呵呵哒吧。
二、言归正传,曹公对黛玉拜见两位母舅的写法不走寻常路
《红楼梦》第三回的主体情节围绕着黛玉初至荣国府而展开,其中有两个场面给读者的印象最为深刻,一是凤姐的堪称影后级别的演出;一是令读者感动莫名的宝黛初见。这些著名桥段我们姑且不谈,先说一说读者不太注意的两处情节,就是黛玉去见大舅舅贾赦、二舅舅贾政时两位舅母邢夫人、王夫人截然不同的表现。
黛玉见贾母的著名场景中,她与荣国府的诸位女主子——贾母、王夫人、凤姐、邢夫人、李纨、三春等都已见过,女眷相见的场面已然写完,接下来自然该写黛玉去拜见两位母舅——荣国府的两位重要男性贾赦、贾政了,'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图片来源于网络,黛玉初见贾母
按照一般的写法,下文该顺势描写黛玉与两位母舅如何相见的情景,但是,曹公笔法如神,不按套路出牌啊,偏不让他们见面,结果一位也没见到,(文势变幻不定,此处给曹公点一万个赞!)反倒是两位舅母的表现值得我们再三深思,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实在是丰富之极!
三、邢夫人对黛玉:热情、殷勤、亲密!总之,十足好舅妈应有的表现该有的都有了!
下面,我们采用文间夹评的方式来看一下。
此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一个“忙”一个“起身”,画出儿媳在婆婆跟前形景),笑(笑一次)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自然之理,妙)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不必再来伺候晚饭)邢夫人答应了一个'是'字(画出婆媳情景),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礼数周全),大家送至穿堂前(是送黛玉)。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紬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上(携,正是对六七岁女童之语),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平时出入之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贾赦别院另居),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了黛玉的手(搀手同行,亲密语),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黛玉聪慧)。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照应花园)。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贾赦好色)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先坐下,正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中请贾赦(既然黛玉来见母舅,此为正理)。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赦老爷也会有情语!即使是托辞不见,话也暖心体贴)黛玉忙站起来(礼仪),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还要去见贾政,有分寸!是正理)。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苦留,虽刻意,是殷勤态)。黛玉笑(笑,有礼,亦是感受到亲情使然)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会说话!聪慧)邢夫人听说,笑(亲切)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过去(仍坐车回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大门内的第一个仪门),又嘱咐了众人几句(周全),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关怀黛玉态度做足)。
我们注意到曹公细致入微地写了邢夫人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言辞话语,使用了“携”、“搀”、“笑”等,尽显殷勤亲切;进入室内先让黛玉坐下,马上让丫鬟去请贾赦来见黛玉,苦留吃饭,安排车送黛玉,亲自送到大门口,遥望黛玉远去方返回等,一系列做法都显得周全、体贴、关切,真是十足十的好舅妈!
图片来源于网络,87版邢夫人剧照
虽然邢夫人的做法不言而喻地出于对婆婆贾母的讨好,但这种亲切、热情的态度毕竟使初至荣国府这个陌生环境的童年黛玉感受到很大的善意,使其幼小的心灵得到安慰。虽然邢夫人与黛玉并无血缘关系,但在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过程中她做得很到位,因此,我觉得邢夫人的做法是十分合情合理、妥帖周全的。
另外,从邢夫人这一次“出场秀”来看,她并非愚强不明之人,至于她后来何以成为“尴尬人”,那是另外一个值得深入讨论的话题了,此处不赘。
四、反观王夫人对黛玉:疏远、冷落、告诫,戒备心理十足!
我们同样采用文本细读、文间夹评的方式来梳理一下。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已进仪门,不见王夫人),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已登堂入室,不见王夫人),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由正室入耳房,不见王夫人)。临窗大炕上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蟒)靠背,石青金钱蟒(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刚才是邢夫人让坐,现在是老嬷嬷让坐;这两个老嬷嬷是贾母院里的,估计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们也不知道王夫人在哪儿啊!),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黛玉聪慧、知礼)。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还好有茶吃)。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是丫鬟,王夫人仍然不见),笑说道:“太太说,请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终点站到了!)。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坐着呢,走几步到门口行不?没写“笑”),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古代以左(东)为尊,王夫人您太抬举黛玉了!没写“笑”)。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聪慧!)。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聪慧知礼!自己解决座位问题,不上当!)。王夫人再四携她上炕(也是“殷勤”极了,看黛玉不上当尴尬了吧;没写笑),她方挨王夫人坐了(黛玉谨守礼仪不犯规)。王夫人因说(不是“笑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并不让丫鬟去请贾政,自己做主了)。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极要紧极要紧!前方高能预警!大谎话即将出现!):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玩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你只以后不用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宝玉对哪个姊妹不体贴?谁不愿意跟他玩?)。”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读者自己领会)。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笑(黛玉陪个笑脸,此时也是懵圈吧,没想到舅妈上来先给个警告啊!)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确实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那要看贾母怎么操作了啊),岂得去沾惹之理(唉,世事难料啊)!”王夫人笑道(终于笑了!嗯,看来小姑娘挺好忽悠挺上道的):“你不知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的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黛玉记住了!一直到三十二回听到宝玉说“你放心”才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王夫人可以放心了,敲打还是有效果滴)。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王夫人放心了,小姑娘暂时还挺顺眼),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王夫人放心了,可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