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之林冲:最是名利参不透,精明一生却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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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本文之前,特意先“采访”了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我问:“你们对林冲这个人有什么印象?”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窝囊呗!八十万禁军教头,那么大的本事,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不是窝囊是啥!”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林冲确实窝囊。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林冲面对高衙内调戏自己的妻子,却看到之后“先自手软”,装模作样表达一下愤怒就不了了之,简直就不像个男人。被高俅陷害后刺配沧州,林冲对董超、薛霸两个不怀好意的公人还低声下气。记得武松在飞云浦,面对四个想害他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给办了。林冲同样是断了二十脊杖,同样是戴着七斤半的铁枷,本事也不比武松差,却眼睁睁差点让两个公人给害了,不知道要本事啥用。上了梁山之后,林冲又被白衣秀士王伦百般刁难,他照样是忍气吞声,全然没有一丁点英雄气概。每逢读到林冲那点破事,心里都为他感到憋气。

而且,在林冲之前,已经有了高俅报复王进的旧事。同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那点事林冲不会没有听说。王进是当年父亲结仇在先,林冲则是高俅在仗势欺人;王进有两个牌军专门监视,而林冲则无人盯防。如果林冲也来一个惹不起躲得起,一走了之,就不会有后来的家破人亡。以他的本事,可以去边关建功立业,哪怕是落草为寇,或者隐姓埋名,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至少没有问题。

可是,林冲没有学王进,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着传统的成功观,想靠自己的本事遇到明主,为国效力,博一个出身。他留恋眼前的生活,家有积蓄,可以拿一千贯钱来买一把刀,工作清闲,每日在六街三市喝酒游玩。除了在上司的欺负面前抬不起头,日子其实过得快活得紧。

林冲这样的想法,奠定了他的人生基调。就像炒股票一样,既然没有割肉的勇气,只有被套牢的份。

确实,若论比武打架,别说高衙内,就算高俅他们爷俩儿一块上也不是林冲的对手。但生活毕竟不是比武,比的是你的综合实力。林冲若打了高衙内,相当于打了高俅,相当于在和高太尉拥有的所有社会资源对抗。而显然,若论权势,十个、百个林冲在高俅面前也无可奈何。打高衙内一顿容易,除非你不想混了。

但偏偏,林冲还想混。所以,他除了忍,别无他法。高衙内第一次侮辱自己的妻子,他忍了。陆虞候、富安和高衙内商量好了计策,第二次侮辱自己的妻子,他也把仇恨都集中在了陆虞候身上,而且时间一长,也慢慢就淡了。当林冲得到宝刀之后,听说太尉召唤自己,竟然毫无防备,屁颠屁颠拿着刀就往太尉府跑,以至于落了圈套,被发配沧州。

即使如此,林冲仍然没有放弃幻想。他本有能力杀掉两个押送公人逃亡,但他宁可任他们宰割,也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当鲁智深野猪林救了他,想要杀掉两个公人,他也是坚决阻拦,宁可去沧州的牢里服罪。他心里想的,一定是有朝一日能够得遇机会,再回到东京,再当上教头,甚至,能更进一步。

为此,林冲在离开东京前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休妻。

至于休妻的理由,是自己“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当他的老丈人表示坚决反对时,林冲坚称自己“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对于后赶来的妻子,也是这么说。

什么叫“两相耽误”?当然一方面是林冲耽误了妻子,另一方面也是妻子耽误了林冲。对于林冲来讲,君子无罪,妻美其罪。因此,他得罪了高衙内,又得罪了高太尉。那么,我把妻子休了,“任从改嫁,更无争执”,你们总该会放过我吧?这恐怕才是林冲休妻的真实原因。至于妻子的青春与自由,那都只不过是借口。你想,高衙内看上的女人,你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都保不住的女人,普通人谁敢要?你把妻子休了,任从她改嫁,不就是推给了高衙内么!

从后文我们也知道,林冲的估计是正确的。陆虞候等人之所以再千里迢迢去沧州害林冲,就是因为林冲的老丈人张教头和林娘子以林冲还在为由,不同意高衙内的要求。如果林娘子真的嫁了,林冲也就没有了生命危险,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机会。可惜,张氏父女不懂他的心,一片忠贞差点给林冲带来杀身之祸,他最后无奈雪夜上了梁山。

初到梁山,林冲仍然是忍字当头。王伦不留,他只会苦苦哀求,王伦让他交投名状,他就去下山杀人,三天都没拿到投名状,也只是怪自己命不好。后来机缘巧合,山寨收留了他,也只是屈居人下,五个头领坐了第四把交椅。虽然,自己的本事超过他们所有人。此时的林冲知道,对方人多,自己是新人,势单力孤,没有胜算。他只是把深腔仇恨,深深埋在了心底。

当晁盖等人智取生辰纲后,全伙上了梁山,林冲迎来了机会。像当年对待林冲一样,王伦仍然没有留下晁盖等人之意。林冲私下拜访晁盖等人,表明心迹。第二天当场火并王伦,消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怨气。
此时,林冲又表现出精明的一面,他力让晁盖坐了头把交椅。梁山的旧部是王伦的,王伦死了还有杜迁宋万等人,自己没有号召力。晃盖的新军实力强劲,更和自己无关。所以,他干脆好人做到底。虽然自己仍然排名第四,虽然自己没有嫡系,只是受到大家表面上的尊重,仍然游离于权力核心之外,但从寄人篱下到做开山功臣,他在梁山的地位已经完全稳固,和王伦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在拥立晁盖为一山之主时,林冲说了一句:“据着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剪除君侧元凶首恶?”一方面表示自己没有领袖气质,另一方面也表达了反贪官不反皇帝,想有朝一日受招安的心思。
等到晁盖受伤身故,林冲更是马上选择站队,带领晁盖的旧部,商议立宋江为梁山泊主。第二天一早,以林冲为首请宋江来聚义厅,林冲开话道:“哥哥听禀,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晁头领是归天去了,山寨中事业,岂可无主?四海之内,皆闻哥哥大名;来日吉日良辰,请哥哥为山寨之主,诸人拱听号令。”彼时,宋江已经是梁山实力最强者,而且受招安的目的也非常明确。林冲的选择,完全符合自己的利益。

金圣叹评价林冲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金圣叹看林冲可谓精准。

林冲看似窝囊,实则狠人一个。有时候想想,在水浒里不论好坏见人就杀的李逵当然是狠,但他却狠不过林冲。因为对别人狠不算狠,对自己狠才叫真狠;对自己身体狠不叫狠,对自己心灵狠才叫狠。一刀切下个手指头,疼一阵子就过去了,在自己的心上插上一刀,天天滴着血默默忍受,这样的人绝非常人。所谓忍字头上一把刀,林冲忍高衙内、忍高太尉、忍董超薛霸、忍王伦,一身本事还一路忍来,非一般人能够做到。他任凭那把锋利的尖刀在心头上割出血来,却仍然不动声色,确实令人可怕。
林冲不是不爱自己的妻子,不是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一纸休书对妻子的打击有多大,但他为了降低自己的风险,把妻子说休就休了。林冲不是多么敬重王伦,不是对自己在梁山上的待遇多么满意,但既然我没有必胜的把握,王伦所有的话他都听了。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必能做常人之不能做。待到晁盖等人上山时,林冲剜向王伦心窝的利刃就是证明。
说实话,如果不是林冲时运不济,由于意想不到的原因得罪了高衙内和高太尉,真的可能有大出息。他的性格,挺适合在官场里混。但凡事都有两面性,生活中越是要强的人,越是经常违背自己本心而去忍耐的人,越容易在身体上出问题。所以金圣叹说他会“琢削元气”。后来林冲在征完方腊大功告成之际忽中风瘫,随后病死,也是命运使然。
在多年的征战中,林冲算得上是有勇有谋,基本上就是常胜将军。但即使他不死,下场也比宋江、卢俊义等人好不了多少。林冲在梁山的排名相当靠前,又和高俅以前有过节,不可能被轻易饶过。身逢乱世,遭遇佞臣,却功名之心未死,这注定了林冲的一生只会成为悲剧。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希望林冲能够学学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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