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菊部无言(5)
菊部无言(5)
玉璇玑
音配像刚刚出版那阵子,新华书店摆了满满一面架子,老远就能看见无数个名伶在冲你微笑,在其中不乏当时的我早已熟识和大师们,但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言慧珠这个陌生的面孔,我完全被她慑人心魅的美丽给征服了——其实她的那种漂亮并不是我最欣赏的类型,旁边碟片上的李玉茹吴素秋等前辈于长相上说与她也只在伯仲间。可就是她那神采飞扬的一笑,那眼角眉梢间的风情,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有时候我想,若是这样的一笑出现在舞台上的某个人物身上,怕是会抓走台下所有观众的二魂六魄。我由此记住她的名字,并知道了她是梅氏弟子,言家女儿。这个菊朋先生最爱的女儿,言家的一颗掌珠,从来不是乖孩子:十岁时,是上海影业公司的“小明星”;十三四岁时,是跷课迷戏的捧角儿家;二十出头,是不尊父命离家出走的“色艺双绝坤伶”(呵呵,这正是言三爷最看不得的两宗);父亲去世时,她亦是唯一不随侍在侧的子女。但我相信爸爸是爱她的,她也是爱爸爸的,或者,他们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心意的?去者已矣,而在慧珠先生心底,她会不会为年少时的事情感到后悔呢?
顾正秋女士书里写的 “言姐姐”不知大家看过否,“我没法不谈她,因为在我的私生活中,她是使我永记不忘的人。我这一生之中,只有和她在一起的这短短的半年时光,算是过了一种自由奔放、奢华享受的日子”。在她的描写里,我看到了一个高挑丰满身着红裘骄傲自信的言姐姐,一个在舞台下若无其事进行个人秀得意地吸引观众眼球打搅前辈演出的言姐姐,一个认真从艺尊师重道艺术出众的言姐姐,一个心理纤细为情所苦却故作豪放的言姐姐,一个直率天真至情至情心口如一的言姐姐,岳美缇的文章里,她是被全校女生奉为偶像的“言校长”,她会是个乖老师吗?依她的脾气,我丝毫也不惊奇于她在文革开始的一年里便“画梁春尽落香尘”,那时她只有四十余岁,应该依然是年轻美丽的——先走的人,梅大爷程四爷,他们有福,菊朋先生若还在世,看到此情此景,怕也会断肠!慧珠仅余一子,如今应已半百之龄,并未入行。
“角儿不能永远活在舞台上。下了舞台,如果不能节制自己的欲望和脾气,生活就难免多灾多难,言姐姐外表好强争胜,内心脆弱彷徨,最后不得不走向悲剧的结局。”唉,不论怎样,我还是很怀念这个言家特例独行的二姑娘,一位拥有高深造诣的艺术家。虽然我从来不欣赏这样的个性,但如此美丽优秀的女子,精彩而丰富的人生,却是我不得不折服的。像顾女士一样,我羡慕着她,仰望着她,像看一颗高高在天上的流光溢彩的星星,毕竟在我的一生里,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精彩!顾女士还写道“现在言姐姐走了,白云走了,俞老也走了”,李蔷华和关正明的儿子关怀“继承衣钵,1990年曾到台湾演出《曹操与杨修》老生戏唱得很好”,她感叹“这个世界好小”。不知顾女士可曾看过第一版的《曹杨》,可曾知道言姐姐家的小“白面馒头”和小关老板和杨修的前事,若她知道,怕更会感叹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世界在捉弄人吧!
就像我虽然不止一次看过《秋瑾》但却对她那个窝囊丈夫毫无印象一样,从小到大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学校活动,想诸君大多也有此经验)地看了许多回《雷锋》,对据说是言小朋先生扮演的那个在工地和雷锋叔叔比赛推砖的大哥完全记不起是什么样子了。小朋先生学武生,师从杨派名师丁永利,可于唱戏上并不用心,后改行影视,隶属八一厂,已经去世十年了。但要说起他们家的二奶奶,那可是大名鼎鼎。基本上,是我老妈们的偶像,看过王晓棠将军年轻时的一张侧影,面孔线条竟有如雕像般地清晰美丽。看她的那期《艺术人生》看得我十分动情,当她说到十七岁便去世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孩子,长得像我,要是活到现在,有四十六岁了”,我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真是辛酸——当时要知道她夭折的孩子是谁家孙子话,那更得大哭一场啦。小朋先生似乎还有一女,应当为前室所生(就是那个在被窝里吃豌豆黄儿被菊朋先生斥为“荒唐”的少奶奶吗?),不知她还有无兄弟。
言家幼女慧兰襁褓中就被母亲带到上海,(十分想看看高逸安太太的风采,她知书识礼,在那个年代就敢只身携两女闯荡沪上电影圈,真真了不起。)几岁时又被父亲领回北京,不是没爹就是没妈,十三四岁又逢父亲下世,真是可怜。据说她也曾为艺人,但不知是宗哪派。不过她的先生陈永玲老,我可以仰慕许久了。我并没看过听过陈老多少东西,但听说“小名旦”里还有宗筱宗荀的胶东老乡,他,还有毛世来许翰英先生,马上便被我“规定”为偶像一流的人物了——多没道理的逻辑啊。三姑太太已经去世,陈老在香港深圳,听其子陈霖苍院长说身体不是太好,愿老人家保重吧!这样的大家,即使年事已高告别舞台,多一位在,我的心里都会安些。菊朋先生的这个外孙,出息得很,江苏京剧院的院长,二度梅得主,家里有他与黄孝慈主演的《骆驼祥子》(在下是老舍饭丝啦),很不错的架子花脸,只是相貌气质上感觉不太有家传风范。(嘻,行当的关系吧,看尚老板就知道了。)
言一青,这个名字很好,虽然“兴朋”二字里包含着令我感动的含义,但我依然更喜欢言伯伯的本名,特别是知道他老人家是属小龙的之后就更觉得这个名字适合他啦。我记得早先说过,我们要对言家的传人好一点点,念在他的父祖追谭慕马的一片苦意,念在菊朋先生的半生寂寞。就如绛珠还泪般,我们做戏迷的,要把言家人付给梨园的痴心统统还给他们。只是那个时候,“言兴朋”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概念,张先生在书里提到过他一句,我知道他是言老先生的跨灶之孙,中兴了言派,我挺感激言家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就这样。至于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后来想想,我其实早见过这人,可是不知道他是谁罢了。
91年的春节晚会的“劝千岁”我记忆犹新,因为唱着唱着,图像上会出现另外一个人的画面出来比比划划,好玩儿。那时候小,虽然对于京剧向来有好感,可还并不能领略行腔之美形式之妙(现在也不能啊),也没记住四位大名鼎鼎的艺术家的尊讳。别说,还就是对这个一青伯伯印象深:第一,别人都穿着香色棕色挺和谐的,就他自己穿一紫蟒,好看不假,太扎眼啦;第二,他最最不像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后来有次看戏迷俱乐部,用那段出题,问演唱者和流派,那位大叔言言言了半天言出个“言少朋”,主持人无奈地提示“您想那时候少朋先生还在世吗?”最后好歹算说对啦。我想,要是诸位言迷看见,还不气坏喽!(术业有专攻,也不是人家的错哩。)《曹杨》我在一年的春节戏曲晚会上见过,但我只记得尚长荣老板,有没有他我都忘记。初中时好像就看过剧本,但因为一直是孟德拥趸且很有些瞧不上杨修那恃才傲物的狂样子,所以印象最深的是曹操与倩娘一场。至于此剧写人性之深,我后来才能够领会一点点了,并且如今大了几岁,人也糊涂中庸起来,懂得多多欣赏各种不同精彩人生的好处,不再以德祖的特例独行为忤,可当时,我与小言老板,就这样错过了。(再后来看的是何先生演的那版,言伯伯那被玉豺称作“天人”一般的德祖,我至今无缘领教。) (连载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