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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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在她88岁那年去世的,那年我22岁。
别人家里都是男孩娇贵,而在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的缘故,却成了一家人的宝贝。两个哥哥都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母亲每天要到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养活一大家子,我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
奶奶的个子瘦高,皮肤白皙,小脚、裹足,头上总戴着一顶中间镶着块绿色玉石的蓝布帽子。奶奶的脚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每次家里人都不在家的时候,烧开一锅水,掩上房门,奶奶才偷偷的准备洗脚。也是我自己玩累了,推门闯入,总是被她低声吼:“关门!快点把门关上!”本来不怎么明亮的老屋里,神秘的缭绕着一层雾一样的水蒸汽,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煤油的味道。可怜的、小小的、奶奶的脚,难看得摆在那里。五个脚趾,只有大拇指正常伸长着,其余四个硬生生被折别到另一个方向,紧凑地挨挤着垫在脚背的下面。被疼痛扭曲的脚背鼓起老高,肿了一样。奶奶用剪刀挨个仔细修剪着趾甲和老皮,嘴里时不时叹息着、呻吟着,像是在抱怨着什么。然后拧下煤油灯盖,用灯芯往脚趾上滴着煤油。奶奶说,这东西能让脚趾软和,不扎得那么疼。至今也不能忘那一堆缠脚布,一层一层,不停的,紧紧的,厚厚的,裏住了那一双小脚,蚕蛹一样,被装进了小小的尖尖的鞋里。“奶奶,这还怎么走路呀!”让我心疼的奶奶的脚啊,三寸金莲,挪动着走着她的一生。
攒够了钱,父亲决定盖房子,特意请了村里手艺一流的木匠师傅。那时老屋里一直没拉上电,从邻居家借用了一根电线按上电灯泡高高的挂在院子里。白天,木匠师傅做完木工,木料放的到处都是,也是怕家里人一不小心磕绊着,电灯只好整宿的亮着。第二天,奶奶把我叫到跟前,小声告诉我:“嫚啊,那个小壶亮了一宿!”多年之后,当我再讲起这段往事时,我的奶奶啊,让我笑着流泪。
奶奶虽然年老了,却不惧怕死亡。她老早就给自己做好了一套送老衣裳,还有一双鞋帮和鞋底都用丝线绣着花的鞋。一针一线,亲历亲为,两个姑姑都不用。大概长寿的人都是有预感的。就在奶奶去世前的几年里,每逢天气好,太阳高照,她就会把它们拿出来晾晒。站在阳光里,欣赏着、修整着自己告别人世的体面的奶奶啊!心里该有多么的坦荡。
奶奶一辈子没得过什么病,几乎也没吃过什么药。只记得隔段时间总说自己胸口难受,也不吃药,或是吃点什么东西躺一阵儿就说自己好了。也是以后才明白,奶奶得的是老年冠心病。
终于有一天,走着路的奶奶被脚下绊倒, 再也没能起来。她去世那天,家里人给她换上了那套她自己做的送老衣裳。我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安详的睡着了的奶奶,不忍和她的亲人告别。那年的五月,槐花正香。风吹来,漫天飞舞的离愁,定格了我对奶奶的思念。
奶奶的一生,生活的平常、甚至是隐忍,即使离开,也从容、无惧。多年以后,我想念我可爱的奶奶。那方安葬着我至爱亲人的土地,总让我感到似曾相识的亲切。这里将是我下一程爱的轮回。
如果你尚有爱人在身边,请珍惜那些爱着你的和你偷偷爱着的人吧!趁他们都在,爱要大声说出来。别像我一样,多年以后,才想起对我的奶奶说:“奶奶,我爱您!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