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塞克斯顿:书写缺失的诗人
或许所有的抒情诗都是挽诗。塞克斯顿是写缺失的诗人,这比绝大多数抒情诗人更为确切和耐久。种种缺失多元而残酷。它们涉及价值观、定义和身份的挣扎,在一个人如何既真实又有意义的问题上竭尽全力。它们包括平衡与理性的缺失、爱人的缺失、童年的缺失。通过投注于缺失,塞克斯顿为她整个读者群中的迷惘之子发声。她的天真诗学中满是怀旧和庆贺,两者总在融入经验的那一刻获得平衡。我们体验融入就像体验分离一样频繁;那个融化而归于起点的自我并不总能在这一转变中幸免于难……
||安妮·塞克斯顿||
Anne Sexton(1928-1974),美国诗人。出生于马萨诸塞州,读过艺术学院,做过模特,婚后生下两个女儿。她一直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在医生建议下开始写诗,后到波士顿大学加入罗伯特·洛厄尔的诗歌讲习班,与西尔维娅·普拉斯同班同学。一九六七年,诗集《生或死》荣获普利策诗歌奖。一九七四年十月四日 ,她在自己的车里吸入一氧化碳结束生命。
人们把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1928-1974)当做他们时代的明星,不排除部分的政治动机:当这位未受大学教育、从主妇改行的诗人,被哈佛大学生荣誉会破例吸收,并被授予三项博士学位和其它高等教席时,很难说这不是“美国梦”的迷魅之处。尤其是,随着公开朗诵的盛行,诗人美貌与诗歌的表演性相得益彰,当她在诗中以菲茨杰拉德夫妇的时髦装扮忆及父母“举着酒夹着烟”时,无意中也在强化她自己的镜像姿态。
以摇滚乐唱诗、出入精神病院、忏悔扬基民族的“垮掉”体验:这些深深抓住了五十年代以后的诗歌读众,据说他们中的一些人以前从不读诗。然而她的信奉者里还有相当多的诗人——乔伊斯·欧茨(Joyce Carol Oats),梅·斯文森(May Swenson),丹妮斯·莱维托芙(Denise Levertov),当然还有洛厄尔和普拉斯——他们指出塞克斯顿作品的刺激性,并向这种刺激性致谢。如今,“普利策奖获得者”、“古根海姆奖获得者”和“美国艺术文学院奖获得者”都足以界定塞克斯顿的诗歌成就,但她取得诗学价值的起点,却正是那种“刺激性”,用她自己的话说,欲像卡夫卡的战斧劈开冰封的大海那样,在人们心中引起“震惊”。
这难免让她的作品在接受早期,得不到相适的评价。反对者斥之为纯粹的病案记录,簇拥者则奉之为新诗运动的标杆,甚至是世纪预言。这些难以调和的观点只在一个方面众口一词:诗歌有赖于“自我暴露”而发挥引诱力。一方面这指向诗人对隐喻的坦荡,不惜将自身投入意象之中,择词上大胆果决,进而产生令人激赏的戏剧化效果。
但更显著和更具挑战的“暴露”,或许源于对“内视”(inward look)的固执。这意味着,诗歌首先从身体的物理意义上将遮蔽排空。在提出“内视”的同一首诗里,她用身陷“葡萄与荆棘之间”的基督困境来说明(她体悟到的)这种“内视”的代价。它“难言而虚幻”,但通过裸露,作者、言说者和读者之间失去应有的距离。无论何时,我们的阅读都受到蛊惑,我们按照上帝的经验,从“细长管子的一端窥见”,可当这种目光稍有回视,我们却为自己的脉搏感到难堪,我们看到自我的心灵,其夸饰被席卷一空——“灵魂的伪证”和“直率的谎言”被强加过来,自我剥离的过程使窥探和告解成为同谋。
我们需要了解一个诗人的私生活吗?新批评普及读诗的理想标准,主张避而不谈诗人个性,对一首诗的智性要求远甚于其它。这种“反抒情诗”的批评趣味,直至今天风头仍健。但塞克斯顿的读者会发现,对诗歌外部的兴趣总是挥之不去。事实上,尽管诗人在多种访谈中为“非自传性”辩护,其创作制式却决定了生活对写作的内在性支撑——她是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写诗的,作为对三十岁产后抑郁的一个处方,这种并不多见的开端最终成就“意外的希望”。
塞克斯顿成了“说真话”的殉道者,自我和家庭生活是她的十字架。全然的个人化主题也是她最初得到辨识的主要原因;而且,不管诗人精神病的临床现实是什么,精神分析式的再现论同读者对疯人院的好奇心总是交织在一起。诗歌形成了其内部的规律:以碎片化的记忆闪回,来充实个人历史的反思。
——节选自《安妮·塞克斯顿:“内视”与隐私之惑》 张逸旻 著
/ 所有我亲爱的人 /
安妮·塞克斯顿诗选
张逸旻 译/选自同名诗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 巴别塔诗典 2018-8
向死
因为你*问起,多数时候我总记不清。
我穿衣服走路,未被那旅程打上印记。
然后,那难以名状的欲望又袭来。
就算这时,我也不反对生命。
我熟知你所说的草叶,
你放在太阳底下的家具。
但自杀有其特殊的语言。
像木匠,他们想知道“哪种工具”。
他们不问“为何而造”。
两次我如此简单地表明了态度、
占有敌人、吃掉敌人,
接过他的手艺、他的魔法。
以这种方式,沉重而体贴
暖于油和水,
我休息了,嘴洞流着口水。
打针时我没去想我的身体。
连角膜和残余尿液都消失了。
自杀早就背叛了这个身体。
死产婴儿,他们并不总是死,
只是头昏,他们忘不了那种甜药
甜得连孩子们都会盯着发笑。
把生命用力推下舌去!——
那,靠它自身,变为一种激情。
死亡是悲伤的骨;你会说,是瘀紫的。
可她却年复一年,等着我
等我把一个旧伤巧妙复原
等我把呼吸从它的破牢中排空。
在那儿,自杀有时候达至平衡,
愤然于胖嘟嘟、月亮似的水果,
留下他们误以为是亲吻的面包,
留下那随意打开的书页、
某些未曾启齿的话语、没有挂好的听筒、
还有不管先前是什么,被留作一种传染物的,爱。
*指Anne wilder,安妮的一位友人,也是一位精神病科医生,在通信中,她向安妮提问,为何有自杀欲念。安妮借机回答,写下了这首诗。
你,马丁医生
你,马丁医生,从早饭
走向疯狂。八月下旬,
我溜过那条防腐隧道
那儿的活死人仍在叙说
他们用骨头顶撞治疗。
而我是这夏日旅店的女王
也是大笑在死亡之茎上的
蜜蜂。我们站成几排虚线
等待,他们打开门锁,
在晚餐室冰冻的门前
把我们清点。行过口令,
我们便穿着笑脸劳动服走向
肉汤。我们并排咀嚼,我们的餐盘
吱吱嘎嘎,像学堂里的
粉笔。没有能割开
你喉咙的刀。我
做了整个上午的软皮鞋。起初我的手
什么也不拿,因它们曾为之工作的生活
而松脱。如今我学着把
它们收拢,每根愤怒的手指都要求我
修补明天将被别人损毁的
东西。当然,我很爱你;
你从那塑料天空探身,
我们这一区的神,所有狐狸的王子。
那些折断的王冠是新的
纸牌杰克戴上了。你的第三只眼
将我们扫视并照亮每一个
我们于其间睡觉、哭泣的盒子。
我们在这儿成了体型那么大的
孩子。所有人里我长得最高,
病房最好,你出入疯人院
管人是你的事业,你是我们巢穴里
一只神谕之眼。外面大厅的对讲机
呼叫你了。你在狐性的孩子们的
拉拽中变形,他们跌落
如霜冻着的生命洪流跌落。
而我们是魔法自语自言,
吵闹而孤孑。我是我所有忘却了的罪孽的
女王。我仍迷失吗?
曾经我很光鲜。现在我是我自己,
正清点着这一排那一排等在寂静架子上的
软皮鞋。
The Suicide · Edouard Manet · 1880
伊丽莎白走了
一
你躺在你正式死亡的巢穴里,
在我紧张的手指印无法触及的地方
在那儿他们触碰你晃动的脑袋
你的老皮起皱,你肺部的呼吸
变得婴儿般短促,你最后一次抬眼
注视活人床上我那来回的面孔,
在某处你喊道,“放我走放我走”。
你躺在你最后死亡的板条箱里,
可那不是你,不是你的最后定局。
他们填了她的双颊,我说;
这粘土手,这伊丽莎白的面具
不是真的。从这张死人床的
绸缎和绒面革底下,
有东西喊道,“放我走放我走”。
二
他们给我你的骨壳与灰烬,
咔哒作响像葫芦在硬纸盒里,
咔哒作响像石头而它们的火化室已表过祝福。
我在教堂的符咒声中等你
我在生者的国度等你,
当骨灰盒还在我胸前吟唱时,
便有东西喊道,“放我走放我走”。
于是我把你最后的骨壳也扔掉
听到我因看到你的样貌而尖叫
你的苹果脸,你双臂那淳朴的
托儿所,你皮肤的八月气味。
然后我整理了你遗留的
衣物和爱,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直到你走了为止。
一些国外的来信
我生来就认识你而你一直就老,
我心中最温柔白皙的女人。
你定会责备我熬夜翻看你的信件,
好像这些国外邮戳是为我而盖。
你起先在伦敦来信,穿着皮毛
一身新装在一八九零年的冬天。
我读到市长就职节那天伦敦多么无趣,
你在那儿引领,穿过一帮强盗
和白教堂悲伤的洞眼,手拿皮包,前往开膛手杰克
著名剖尸案的几个事发地。
那个礼拜三在柏林,你说,你要去
俾斯麦之家的一个集市。我把你看作
一个年轻女孩,在仍然美好的世界里,
先我三代写着信。我试图
钻进你的纸页并让它活过来……
可生活是个把戏,生活是布袋里一只猫。
这是一袋被你死亡腾空的时间。
你离我真远,穿着镀镍滑冰鞋
在柏林的溜冰场,同你的伯爵一道
从我身边划过,而军乐队正奏响
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我爱你最后一次
你这起褶、单手畸形的老妇人。
你曾阅读《罗恩格林》,一只只鹅
高高晾起、当你在汉诺威练习
古堡生活的时候。今晚你的信件
将历史简化为一个猜测。那伯爵有妻子。
你是生活在我们之间的老处女姑姑。
今晚我读到冬日如何在施沃伯城堡
的塔楼外咆哮,那沉闷的语言如何
在你的下颌中成长,你又如何喜欢老鼠在石板地上
轻轻叩响的乐声。当你属于我时你戴了一只助听器。
这是星期三,五月九日,瑞士的
卢塞恩附近,六十九年前。我学到
你第一次登临圣萨尔瓦多山;
这是岩石之路、你鞋上的洞、
扬基女孩和她甜美身体中的刚强内里。
你让伯爵决定你下次的攀爬。
你们走在一起,配备有阿尔卑斯存货、
火腿三明治和瓦塞尔苏打水。
石楠和灌木的密林、崎岖的悬崖、
卢塞恩湖上空的第一次眩晕
都没有惊扰到你。你们蹚过山顶的积雪时,
伯爵热得脱掉大衣。
他牵了你的手并亲了你。你哐当哐当坐火车
赶汽船回家;或去其它盖邮戳的地方:
巴黎,维罗纳,罗马。
这是在意大利。你学说它的母语。
我读到你如何行走在帕拉蒂尼山
那些凯撒宫殿的废墟间;
一个人的罗马秋天,从七月起就一个人。
当你属于我时,他们把你包起来抬走,
脸上盖了你最昂贵的帽子。我哭了
因为我那时十七岁。我现在大多了。
我读到你的学生票如何使你进到
梵蒂冈的私人礼拜堂而你又如何
同别人一起欢呼,就像我们在七月四号
做的那样。十一月某个星期三
你观看一只气球,涂得像银色圆球,
飘浮在广场上空,越过那些迷失的帝王,
在间或吹来的微风中抖动它小小的
现代牢笼。你在工匠、栗子小贩和虔诚的信徒身边
把你新英格兰的良知付诸实践。
今晚我将学着爱你两次;
学习你早年的生活,你维多利亚中期的脸。
今晚我将放开说话,在你的信中插嘴,
警告你战事马上来临,
那伯爵就要死去,而你将接受你美利坚
的后方,像个一本正经的家伙儿
住回缅因州的农场。我说,
你将来到这儿,波士顿的城郊,
看这帮清教徒夜夜醉酒,看漂亮的孩子
跳吉特巴舞,感受你的左耳
在某个星期五的交响乐中突然关闭。
我说,你那穿靴子的双脚将踉跄地离开礼堂,
从它尖酸的音响中向外面拥挤的街道
跌跌撞撞,你的镜片跌落,你的耳朵失聪
你的发套乱作一团,你拦住路人
把你愧疚的爱低声咕哝。
Self Portrait with Letter · Gwen John · 1907
她那种人
我已出走,一个痴迷的女巫,
萦绕着黑空气,夜里更神勇;
梦着邪恶,我已一户挨一户
在那些平房上,结好绳索:
孤独家伙儿,十二根手指,发乱迷狂。
这样的女人不太像女人。
我已是她那种人。
我已在林中里找到温暖的窑洞,
给它们装上煎锅、书架、丝绸、
木雕、衣柜、数不胜数的器物;
做晚饭给那些精灵和小虫:
咕哝着,重整着错杂之物。
这样的女人遭人误解。
我已是她那种人。
我已乘坐你的马车,驾车者,
把我赤裸的手臂向途经的村庄挥摇,
记下最后的明亮路线,幸存者
在那儿你的火焰仍在我的腿上撕咬
我的肋骨在你的车轮下断裂。
这样的女人不觉得死亡可耻。
我已是她那种人。
致恳求我别再走下去的约翰
倒不是说它美,
而是说到底,那儿
有种秩序感;
值得学习的某种东西
在我思绪的狭窄日记里,
在精神病院的老生常谈中,
后者破碎的镜面
或是我那自私的死亡
瞪得我难以招架。
而如果我试着
给你一些别的,
一些我自身之外的东西,
你就不会知道
有些人最差的地方,
到最后,能变成
一个意外的希望。
我轻叩自己的脑袋;
它是玻璃的,一只倒扣的碗。
在你自己的碗里发怒
是件小事情。
起初它是个人的,
后来它就不仅仅是我自己;
它是你,或你的屋子
或你的厨房。
而如果你别过脸去
因为这儿没有经验可学,
那我将捧起我那难堪的碗,
(它所有碎裂的星星闪耀
如一个复杂的谎)
用一张新皮把它包覆
就好像我穿上一个橘子、
或一个陌异的太阳。
倒不是说它美,
而是我在那儿找到了秩序。
应该有些特别的东西
为怀有
这种希望的人而备。
这是我在其它地方永远不可能
找到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亲爱的,
尽管你的恐惧也是任何一个人的恐惧,
像一层隐形面纱在我们所有人之间……
而有时候是不知不觉地,
我的厨房,你的厨房,
我的脸,你的脸。
Old Aker Church · Edvard Munch · 1881
死者所知的真实
致我的母亲,1902年3月生,1959年3月死。
以及我的父亲,1900年2月生,1959年6月死。
死了,我说着并走出教堂,
拒绝僵直的队列前往墓园,
就让死者乘灵车独自前往。
现已六月。做个勇者已使我生厌。
开车到海角。我把自己
栽种在太阳从天空淌下、
海水像铁门涌进的地方,然后
我们抚摸。另一国度,人们死去。
亲爱的,风从白心的水中吹来
像石子落下,当我们抚摸时,
我们就完全进入抚摸。无人孤独。
人为此、或为此等事物而死。
那么死者如何?他们光脚不穿鞋
躺在石船中。就算大海静止
也不及他们更像石头。他们拒绝
被人祝福,喉咙、眼睛、指骨节。
所有我亲爱的人
父亲,今年的厄运使我们分离
你随母亲进入她冰冷的长眠;
震惊再次煮沸坚石投入你心,
留我在这儿拖着脚步跌跌撞撞,
从你供不起的住宅中将你解脱:
一半毛纺厂,一把金钥匙,
二十套邓恩西装,一辆英产福特,
爱和另一份遗嘱的法律冗词,
好几盒相片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摸摸他们的纸脸。全部要扔。
但相册里有双眼睛木头般丰厚
吸引我使我驻留此处
这男孩穿褶皱长衫将某人等候……
等这位军人,他手拿军号如同玩物
或这位小姐,她穿天鹅绒无法微笑。
这身着邮差制服的海军准将,是你父亲的
父亲吗?我的父亲,与此同时,
时间让你寻找谁变得无关紧要。
对这些面孔我将无从下手。
我把他们锁进本子全部撵走。
这黄色剪贴簿你从我出生时启用;
如今页面发脆,像烟叶打皱:
胡佛打败民主党人的剪报,朝我
和禁酒令把他干涩的手指扭动;
“兴登堡”飞艇坠落的报道
和近些年你为战争脸红兴奋。
今年,你轻松无债却一头病倒,
急于一个月内娶到那漂亮寡妇。
但在你得到这二次机会的前夕,
我扑在你臃肿的肩头哭泣。三天后你死了。
这些是你婚姻生活的快照,摄于各地。
肩并肩站在如今通往拿索的轨道;
这张,怀揣着快艇赛赢得的一尊奖座,
这张,一袭燕尾服鞠着躬在沙龙舞会,
这张,站在那窝粉眼小狗的栅栏旁边,
它们像表演赛里的小猪崽那样奔跑;
这张,在姐姐得奖的那次赛马会上;
还有这张,像公爵站在成群的男人中央。
现在我把你折起来,我的醉鬼,我的领航员,
我首个遗失物的保管人,留待以后再爱、再看。
我手捧“五年日志”,母亲记了三年之久,
你的酗酒过程,她没说起的尽在其间。
她写道,有次你睡过头时间太久。
天呐,父亲,难道每个圣诞期间
我将把掺有你血的红酒喝下肚去?
记录你不安分岁月的这本日记
到我的书架上等待我年岁逝去。
爱只在这时间窖藏里得以留记。
不管你是不是亲爱的,我活得比你要长,
我俯身把陌生的脸对向你的脸并将你原谅。
By the Deathbed (Fever) I · Edvard Munch · 1915
在那深深的博物馆
神啊,神啊,这是什么怪异的角落?
我不是死了吗?不是血沿柱子流下
两肺窒息、为任何一人的罪死在那里、
而酸臭的嘴也慢慢断了气息吗?
确定我的身体完了?确定我死了?
然而我知道,我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
冰冷而怪异,生命使我刺痛。我说谎了。
是的,我说谎了。否则出于该死的怯懦
身体不会把我放弃。我用手去蹭
精致的衣料而我的脸已冷却。
如果这是地狱,那地狱不过如此,
不像我听说的那样丑陋、特别。
我听见的是什么?嗅着耙着
朝我而来?它舌头砸开一粒卵石
溜了进来,一位君主。我该怎么
祷告?它在喘气;一种臭味以及
驴皮似的脸。它舔舐我的脓疮。
有点疼,我觉得,并摸了它的小脑袋。
流血了。我原谅过杀人犯和淫娼
眼下还没死透,我须像老约拿那样等待,
轻抚这笨拙的动物。一只老鼠。
他的牙齿试探我;像个好厨子的他
等在那里,对情况一清二楚。
我原谅他正如我曾原谅偷钱的犹大。
现在我把他柔软的红疮凑近我的唇部
他的弟兄正蜂拥而入、多毛天使接受我的礼物
我的脚踝是一根长笛。我失去手腕、臀部。
三日来,出于爱,我把这另一桩死亡祝福
哦,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下。
在它根部的腐朽筋脉下,在集市和
以山为食的羊群的睡床下,
在葡萄园湿滑的果实下,我走着,
直走上老鼠的肚腹和下巴间,
我把我的预言和恐惧交付。
远在十字架底下,我弥补其缺陷。
我们已信守神迹。我将不在此处。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我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在波士顿,很突然地,我想通了;
在那里沿着查尔斯河散了步,
看灯光自我模仿,
尽是霓虹和频闪的灯芯,
嘴张得像歌剧演员那么大;
数了星星,我小小的出征者,
我的疤痕雏菊,明白了随我行走的爱
正在它暗绿色的一面于是对着
东去的车辆痛哭流涕又朝
西去的车辆痛哭流涕并带着
我的真理跨过一座小小拱桥
催我的真理,它的符咒,赶快回家
我藏起这些恒量直到
清晨发现它们没了。
译者:张逸旻,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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