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冬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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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单位
麻城市诗词学会
麻城市作家协会
作 者 简 介
汪芳记,男,医疗工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发省市报刊杂志,曾获全国散文大赛二等奖,著有作品《枕霞集》。
汪芳记
从县城到家只有二十四里。母亲像走了一辈子。
那时,父亲躺在板车上,肚子里的水液随着颠簸晃荡。他听到了腹中传来的“咕咕”声,像秋夜的土狗(蝼蛄)。母亲气尽力微,两条腿比铅还沉重,只知道机械往前拖。
五月的阳光压榨。仿佛欲吸干他们的血。
医生对母亲说,你还是将病人拉回去吧?回去调养说不定还有机会。
医生说的很隐晦。母亲明白了医生的意思。父亲也明白。
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迅速移开。母亲转过身子去收拾衣服,风钻进了眼睛,刺得泪花儿开。那一年,父亲三十七八岁,如日中天的年龄。
他们都没有讲话。十多年的默契,父亲躺在板车上,身上还带着来苏味。
从来没有这次走的艰辛。母亲对我说。
父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胀。与身怀六甲不同的是,人更消瘦,精神萎顿,尿也变得少了。不能坐以待毙!母亲发疯似的到处打听高人,有的沉默,有的摆头。忽然有一天,舅母找到了母亲,说某个地方还真的有个高人,他的家学是祖传的,已经好几代。
那个时候讲祖传是忌讳的,但母亲顾不得这多,她很兴奋,和舅母带着父亲,往那个陌生的地方寻访。依然拉着一辆板车,在一个大清早。
那高人连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母亲沸腾的心一下子凉了。六月天再次跌进了冰谷。舅母心痛失望的母亲,向高人哀求。高人战战兢兢低声道:他是厕所工,已经剥去了行医的资格。母亲的眼泪汪了出来,像哗哗的雨。
或许是母亲溢出的眼泪,让高人动了恻隐之心,再或许是高人憋得太久,想牛刀小试。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烟盒纸,托在手上歪歪斜斜写了几行字,是药方和药量,上面没有名姓,下面也没有姓名。高人说,吃了这几副药后,肚子如果消了就有救。如果消不了,再也不要来了。停了停,又说,消了也不要来,就吃冬瓜,嫩的老的都行,黄泥巴敷住,放在灶火里煨,当饭吃,不加盐。
母亲和舅母千恩万谢!父亲服了高人的几副药后,一晚上屙了半桶尿。父亲长叹一声,伸了一个懒腰,像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突然清醒。
母亲满畈里为父亲找冬瓜。冬瓜太大难以烧熟,半大的正好。所有人原谅母亲的无礼,将正长得热烘烘的半大的冬瓜蒂掐断。放在土灶中,敷上厚厚的黄泥,如烧土豆、红苕,煨熟后拍掉泥巴趁热吃。
无油无盐,瘪淡瘪淡,真不是个滋味。父亲后来感慨说。
也是父亲命不该绝。那时正是夏天,父亲吃完了满畈的半成熟冬瓜,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细心的母亲心存余悸,害怕秋后冬瓜没了,就收集冬瓜皮,用索子穿起来,留着煎水喝。有好长时间,我家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冬瓜皮,像花环在空中摇摆。直到一年后,确信父亲真的好了,母亲才作罢。
我后来问父亲,那时害怕不?父亲说,最绝望时,摸着你的头,眼泪不自主地冒了出来。
我一点也记不清父亲抚摸我的情景,但依稀有父亲坐在门槛吃冬瓜的印象。那时,我只有四五岁。
我读完初中,中考成绩优异,父亲觉得祖坟冒烟,为了尽早解决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问题,怂恿我去上中专。我犹豫了一个晚上,就填了一所带“中医”名的学校。虽然那所学校在县里当年只招一个名额。我当时其实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中医”两个字亲切。
我当医生以后,常猜想父亲当年究竟是什么性质的腹水,让冬瓜这样的寻常物就轻易根治?那用黄泥敷煨是否就是中医“土克水”鲜活的例证?我后来在多篇文章提到了父亲这一段经历,有时是为了表达他的坚韧,有时是为了怀念母亲和舅母的慈爱,但归根结底,我知道是草木瓜果的灵性,滋养充沛了父亲后来的生命。现在,父亲八十四岁了,除了脊背稍显佝偻外,其它很健康,而母亲,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欢乐了。
母亲再没有出现过。另一个世界定然也美好。
附《本草纲目》“冬瓜”条
(气味)甘,微寒,无毒。主治:小腹水胀,利小便,止渴。附方:水病危急,冬瓜不拘多少,任意吃之,神效无比。《兵部手集》;产后痢渴,久病津液枯竭,四肢浮肿,口舌干燥,用冬瓜一枚,黄土泥厚五寸,煨熟绞汁饮,亦治伤寒痢渴。《古今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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