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绝代话纳兰
曾经夜读纳兰诗歌《生查子》:“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离请,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时,和了一首《生查子》:
生查子
寂寥枯叶飞,秋夜长几许?
空对明镜台,遥想菩提树。
总是红尘情,岂能分明悟。
煎得最长宵,数尽滴滴雨。
写此诗,一方面是自己的人生感慨,同时也是影射纳兰的人生。
对纳兰及纳兰诗歌的喜爱,原本仅仅停留在他诗歌的旖旎绮丽、缠绵哀婉。虽然王国维称赞他“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词以“真”取胜:写景逼真传神。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但对其生平也只是浮光掠影,武断地认为纳兰自言“我是人间惆怅客”有几分矫情,甚至用心理学的抑郁质来给他贴上标签。
2020新春,病毒肆虐让人们有了一个充足的寒假,古人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如何将这祸变为福呢?无疑是读书,便重读了纳兰诗集,阅读了《百家讲坛—纳兰心事有谁知》,读后感慨万千,为曾经误读纳兰公子而汗颜。
纳兰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其父是一代权相纳兰明珠,康熙皇帝是其表哥,自身文武兼修,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扬名立万,并很快成为康熙皇帝身边最亲近的红人。然而,对于如此荣耀的地位与处境, 纳兰却极力地排斥甚至鄙视,人在朝廷,却心在江湖,在《采桑子·塞上咏雪花》咏到: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好一句“不是人间富贵花”,锦衣玉食的纳兰却羞于富贵花,恐怕这正是人们喜爱这位品行高洁拥有士大夫清洁精神的纳兰公子的原因。
纳兰生于温柔富贵乡,却毫无纨绔子弟的轻浪浮荡,玉树临风、神采俊飞的纳兰心性至纯,对父母、对妻子、对友人、甚至对陌生人都披肝沥胆,至真至善。他天资聪颖、才华卓异、自幼习文武,文冠当时,武能安邦,对康熙、对事业、对朝廷可谓勇于担当,竭尽忠智。未读纳兰人生时,我私下里将他看成《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读后,才知自己大错特错,纳兰绝不是多情才高而懦弱无能的富家公子。
纳兰一生用情极深,对父母至孝。父亲明珠在康熙前期,凭借聪明才智,辅佐年幼的康熙解决藩国、台湾、沙俄争端,除掉朝廷大患鳌拜,让康熙王朝走上正轨,功劳显赫,让年少的纳兰崇拜,而这也成为少年纳兰的一面镜子,但随着王朝稳固,此后明珠权倾朝野,结党营私,堕落腐化却让品性纯良、正直、洁身自好的纳兰深以为耻,从此纳兰与明珠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是英亲王阿济若女儿爱新觉罗氏,这位大家闺秀却一点也不温良贤淑,性格乖戾暴躁。面对如此父母,纳兰不喜欢甚至厌恶,但他做到了至孝。父母每次生病,都是衣不解带,亲侍汤药,以致父母病愈,而他形销骨立。
纳兰一生用情极深,对生命中先后出现的三名女性倾尽了所有的爱,无论是浪漫清纯而不可得的初恋表妹(因父母阻碍而被迫分手),厮守三年、举案齐眉、心神交汇、贞气天情、恭容礼典、生而婉奕、性本端庄的发妻卢氏,还是文才卓异、风华绝代、爱而不可守的歌姬沈宛,她们的离去都留给纳兰彻骨之痛。这种真情从古至今有几份,在当今滥情浮华的社会中尤显其难能可贵,这也是女性喜欢纳兰公子最主要的原因吧!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天为谁春”,这其中饱含了多少深情。卢氏的去世,让词人厌春、苦春,厌世、超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正是纳兰的真实写照,卢氏去世后,纳兰越矩,停棺椁于寺庙一年,下朝便前往寺庙读书陪伴卢氏棺椁。为这位亡妻写下大量悼亡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梦江南》
“心字已成灰”,心成灰,那是一种怎样的伤痛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
说着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
一种烟波各自愁。—《南乡子》
“人去似春休”,“一种烟波各自愁” 读这样的诗,怎一个“愁”字了得。多情公子枉凝眉,“水中月,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深情耗尽了纳兰的心血,也写进了后世真情篇 。
纳兰一生用情极深,对朋友至真至诚,一生所交朋友多为江南布衣: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他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平等相待,不仅仗义疏财,而且竭尽能力冒着政治危险帮助他们。其中他与顾贞观的深厚的忘年交传为后世佳话。纳兰为了能与顾贞观长聚,要顾贞观住进宰相府,可是顾贞观厌恶繁华世俗,纳兰不顾父母反对,竟然在宰相府给顾贞观盖了一间茅庐,后又答应顾贞观请求,解救顺治时期科举案中被冤枉的发配在宁古塔的名士吴兆骞,他与顾贞观五年为期,为此他违背自我原则第一次向父亲明珠求助,最终,经过五年的努力,历经重重阻难,解救了吴兆骞。而顾贞观也当之无愧纳兰的真情厚仪,帮纳兰词文整理成集---《饮水集》(也就是被人们盛赞的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的集子)。《金缕曲·赠梁汾》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本词就是纳兰写给顾贞观的词,充分表现了两人的相知相识,不顾流俗,肝胆相见。
纳兰用情极深,还表现在对康熙帝,对事业,对朝廷的忠诚。纳兰文武兼修,忧国忧民,在三藩作乱民族矛盾危急的时刻,性德身为满族贵少,结交了大批汉族知识分子,对促进满汉文化融合,增进民族团结,维护社会安定无疑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当时为国家做出了的贡献。担任御前侍卫,饱读诗书的他极其不喜欢这职位,但纳兰任其职,守其责,恪尽职守,多次追随康熙出巡边塞,而多愁伤感多病体弱的他在《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体现了这一矛盾。二十八岁时,奉命出使梭龙,考察沙俄侵边情况,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为边疆的稳定做出巨大贡献。
纳兰用情极深,情到深处难自禁,柔情百转烈如火。纳兰的心就像是一碗黄连熬成的苦汁,苦不堪言,并最终为“情”所累,“我是人间惆怅客”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纳兰,生命在三十一岁这年戛然而止,犹如清晨的一颗璀璨明亮的露珠,还未等到热烈的太阳,便骤然滑落,留给后人无限遗憾惆怅与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