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怀《蝶恋花》鉴赏

张珍怀《蝶恋花》鉴赏
作者:浅吟低唱
张珍怀《蝶恋花》鉴赏
蝶恋花
如水蛩声连砌起。冷露疏柯,一片凄凉意。旅思萦回灯影里。中宵独坐垂双泪。   除把芳尊无好计。酒薄愁浓,偏是难成醉。强得微醺才入睡。梦魂又向愁边坠。
张珍怀,别号飞霞山民,浙江永嘉人,是诗人、文学家张之纲之女。她少承家学,喜吟咏。幼年时期,恰值南北军阀混战,继之日本侵华,风风雨雨,踽踽独行。她受古文学于钱仲联、王瑗仲二先生之门,又问词于龙榆生、夏承焘等先生。王瑗仲、钱仲联号称江南二仲,在当时学界声名鹊起,都曾在大夏大学任教。大夏大学即华东师范大学前身,是厦门大学的部分学生因学潮脱离出来在上海建立的,后来曾跟复旦大学合并,抗战时西迁贵阳。词人当时在上海求学,可能经历了这段事情。
历来《蝶恋花》多抒写多愁善感和缠绵悱恻或心中之愁,词人选取这一词牌,亦是取其便于抒发心中之苦。拿到这首词时,感动于它的凄美:秋夜如水,一片寂静,只听得蟋蟀的聒噪整夜不停。清冷的露珠打湿了凋零的草木,我似乎也能感受得到这露水的清凉,离家已久,每晚却只能独坐在灯影下,默默流泪,可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借酒消愁似乎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总还是清醒着,难道是愁比酒浓吗?竟到这月上中宵还没有醉意。可不醉我又要如何呢!待到酒至微醺,终于可以入梦了,可这一入梦,却又梦到了那令我愁怅的事啊!
词人到底在愁什么呢?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李清照,莫非词人与李清照同病相怜?从前文所述词人生平可见她同李清照确实有想头之处。幼承家学,长则亲见国家动荡。词人“愁”是对国家形势的不安,还是对千里之外家人的思念呢?我认为本应当是后者。正如吴文英《唐多令》词所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起笔“蛩声” “冷露” “疏轲”这些意像,点明这首词的创作时间是秋季。古来文人多悲秋,更不用说词人现在的处境了。这不仅是“心上秋”,而是整个人都处在秋悲凉的气氛中。再看“如水蛩声连砌起”,冷寂的夜晚,只听得蟋蟀不知停悉悉索索的叫声,令人想起王安石“直听蛩声已无梦”的句子。大致词人当时心中亦是凄清一片。尤其是在看到“冷露”打湿了“疏柯”,视觉同听觉相结合。秋夜的冷露,也许在我们看来并没有多少感觉,但在心中有愁之人看来却是不得了的事情。孟郊诗云:“冷露滴梦破,峭风疏寒骨。”由此,词人的“一片凄凉意”就很好理解了。再看“疏柯”,“疏”在这里是形容词还是动词呢?作形容词是很容易理解,即描绘深秋的草木凋落的样子。但我认为,将“疏”看做动词似乎更有意境些:因为“冷露”的存在,“柯”都自动地躲了起来,即成为了“疏柯”。“疏”作动词,似乎更具有动感,草木就具有人情味了,而且更能够突出秋日的凄凉之感。“冷露虫传夜,悽风树怯秋”之感溢于言表。
再朝下看,“旅思萦回灯影里”。拆开看,“旅思”即羁旅的愁思,上文中已交代过,词人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求学,羁旅之苦大致能够体会。之后便是“灯影”,我一直觉得“灯影”这个意象不一般,它具有两面性。它可以很热闹,一如元稹笔下“洛阳昼夜无车马,漫挂红纱满树头。见说平日灯影里,玄宗潜伴太真游。”极言洛阳元宵夜市之繁华。但它又可以很落寞,一如苏轼《月出》中的那句:“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有人说“灯影”这一意象是以哀景衬哀情,我不同意,“灯影”本身不悲伤,只是看它出现在哪里,又如何出现罢了。将“旅思”与“灯影”合起来看,显然“灯影”一遇上“旅思”就凄凉起来了。如白居易的“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诗人不仅在“灯影”中想念着家人,家中人不也在秉烛夜谈着那远方未归的游子吗?“旅思萦回灯影里”这句话总的来看,“旅思”这种情感真的能在“灯影”中“萦回”吗?自然是不能的,但经由词人笔下似乎就真的是这么回事了:灯光忽明忽暗,影子也随之摇晃,摇摇欲坠,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那一缕思念吗?它徘徊在灯光的温暖里,迟迟不愿离去。
 上片的歇拍云:“中宵独坐垂双泪。”。“中宵”即中夜,半夜。半夜还在“独坐”,大约正是为相思所苦吧?但思而不得见,便只有“垂双泪”了。“中宵”这一意像也是很有意思的,好似只要“中宵”一出,便都是在思念心中之人——“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又如“中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中宵”已是夜半,而从前的人们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倘若等到“中宵”还不曾休息,那大概就真的是愁到了“垂双泪”的地步了吧。
上片写秋之景物,虽然很少直接抒情,但描景状物亦能让人感到词人心中之悲苦。“一切景语皆情语”大致就是如此。词人巧妙地融情于景,写离愁不用抒情,而是借助外物来表现词人内心的离愁别恨。词人缘情布景,景物的转承和变换、环境的渲染和烘托,处处反衬出词人的内心世界。离愁难耐,感人至深。
上片酿“愁”,愁无法排遣,到过片便是把酒独醉,借酒消愁了。自古以来,“酒”同文人总是密不可分,文人们得意时畅饮“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失意时更要喝两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一般来说,得意时的酒总是用来助兴的,酒总是能激发灵感,因而酒后吟诗常有佳句。失意时的酒则是用来消愁的,然而却总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金瓶梅》中有首词云:“泪双垂,垂双泪,三杯别酒,别酒三杯。”看来,酒后更易出佳作,也许是因为酒让人们的心更敏感了,原来一切的情感都被放大了。
 “除把芳尊无好计,酒薄愁浓,偏是难成醉。”借酒消愁,却无奈酒薄愁浓,让人始终无法醉去。这一句与宋代钱惟演的《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中“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唯恐浅”有异曲同工之妙,本不想借酒消愁的,可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得不为之,纵然这般做了,却依旧消除不了心中的苦闷。自古至今,一个“愁”字苦了多少人!词人将“酒”之“薄”同“愁”之“浓”作对比,极言“愁”之厚重。我已是一杯接着一杯喝下这许多,怎的就是醉不了!可不醉我又如何入睡?于是词人强迫自己“醉”,可顶多只能到“微醺”的境界。有人说“微醺恰似难得糊涂”,这一“糊涂”也许就可以让我们忘却一切,不管好的坏的,自在一回。词人总算入梦了,可入梦就好了吗?“梦魂又向愁边坠”,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回到我的故乡,哪怕在梦里都是愁的呀!也许词人这是蓦然惊醒,而后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水涟涟了。这一句中,一个“又”字与一个“坠”字都言尽词人心中之“愁”与对家乡无尽的想念。尤其一个“又”字,更是凸显出,不管词人醉了还是醒着,最令她魂牵梦萦的还是她的故乡啊!
下片抒情,思而醉,醉而梦,梦而无寐。一步一转折,转折后的情感则得到更深一层次的深化。虽然自我安慰,却终于无法排解。愁思之浓,跃然纸上。
总结:全次低回婉转,情致深婉。《蝶恋花》一词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兵荒马乱中人们共有的离愁别虚。张珍怀将时代的悲哀同自己的羁旅乡思之苦相结合,带给了我们一种特别的审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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