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没有了水的河道
梁东方
即便天气很热了,但是太平河河边的树下也还是能找到几乎可以说是宜人的所在。至少比不开空调的屋子里要舒适很多。
风吹柳动,没有风也习惯性地会感觉到柳枝的下面应该有的风。上午十点多了,万物在骄阳下都已经进入了疲态。只有柳荫下还有这样的风凉,或者说是感觉习惯中应该有的风凉。
在柳树下席地而坐,面对的是没有了水的河道;干涸的裂纹中间是剩下的最后一汪水痕。那里依旧聚集着不肯散去的打鱼者,竭泽而渔可是不能放过的绝好机会。他们不顾烈日当头,赤足跋涉在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烂泥中,不顾高温蒸烤,矢志不渝地打捞着可怜的水里的可怜的小鱼儿。
燃烧的空气一阵阵侵袭过来,凉爽的成分越来稀薄。
不远处打鱼人挂在墙上的网兜里的一大兜小鱼,因为在高温里紧紧地簇拥在一起,而逐渐散发出了鱼腥之外的某种腐臭的气息。这些小鱼在太平河这堪称珍稀的水里,仅仅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这样做了集体的了结。
它们也许是随着去年的洪水从山里来的,也许是深藏在往年的淤泥里的鱼籽顽强地等到了有水的一刻的,其间也许还夹杂着信佛的人放生的大鱼,但是现在,都已经归于沉寂和正在开始的分解与腐朽。
有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挥舞着手中的大盖帽,从河边就已经高喊着“出去、出去”地向他们走去。那些人却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人做出哪怕一点点响应。
这直接挑战了保安的尊严,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脚步也紧而快起来;但是马上,他的声音就弱了下去,脚步也慢了下来。因为很无奈,敌众我寡,在河道里捞鱼的人太多,而他只有孤身一人。这样一来,他只好放低了身段,随着已经走到了那些人身边,也已经变为说服甚至恳请的语气,而不再是勒令、命令的态度了。
那些打鱼的人理直气壮地回怼说:淹不死人了,还怕人下水?
保安悻悻地嘟囔着,慢慢地离开了。他的忠于值守,以及建立在一系列禁止之上的自信——禁止下河、禁止钓鱼、禁止捞鱼等等就写在河边的牌子上——不得不委屈地折了一个弯儿。
他已经尽了劝离的职责,没有渎职。他今天作为执法者的底气不足,源于没有帮手,也源于这种以前基本上没有过的特殊情况:是啊,河里都要没有水了,这些禁令还有效没有效?
没有水了还是一条河吗?
是,当然是,是没有水的河。
在华北平原上又有哪一条不是没有水的河呢!这里的河,太平河所以有水,是因为它已经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河,而成了城市的景观河,铺设了严密的防渗层,引了水库的水、南水北调的水甚至是地下水,总之是到了这里就不能再流动的水。
现在,干旱了一年的土地终于要迎来七下八上的汛期了,作为肩负排洪任务的泄洪道,它需要检修,需要清空,需要让可能的洪水没有阻碍地流过去。
它现在没有了水,不过是恢复了没有水的真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