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朦胧的春天
梁东方
春天,阳光既明亮也不耀眼,晒在身上既暖和也不刺痛。雾霾散去,天空瓦蓝,白云却并不像盛夏那样边界清晰;它们在春风里于高天上的奔驰,总是有一种不大好意思的忸怩,和周围的云和天拉拉扯扯地分不太开。这样笼罩到下面的人间来的,倒并非拖泥带水的含混,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朦胧。
在总体上来说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上,其实有太多不是太冷就是太热的日子,还有太多不是曝晒的干燥就是连绵的阴雨的无可奈何,再加上人类自己制造的挥之不去的雾霾,在地球上生活着的人们,也就经常会有苦不堪言的感受。也就是说,这春天的朦胧之下的短暂日子,其实是罕见地让本就在适宜人类的地球上生存着的人们,感到无所不在的舒适的最好的时候。
在这样最好的时候,人们纷纷奔出去,奔向景点去看春天。春天在那些景点里,也更在广大的天地之间,在天地之间所有的地方。是春天的朦胧笼罩之下的万事万物,包括去看春天的我们自己。
在这样普照大地的朦胧之中,偶尔望见路边有一树粉红的桃树,脚下是一小片金黄的油菜花,而远处矗立在田野里孤零零的楼宇是白色的,不是那种白得耀眼的白,竟然也是一种白得有几分滋润的白。这种白与蓝天上那淡淡的云的白色,乳白色,几乎是一致的。上下这几种柔和的颜色,共同构成的,便是朦胧的春意。
春天的朦胧,是一种非常宜人眼目的好状态。这不是雾霾造成的含混不清,而是春天的天空和物候之下的不耀眼,是普遍存在于眼、耳、鼻、舌、身、神的舒适、适宜乃至诗意。如果说大自然一年四季都不无诗意,那朦胧的春天里所营造出来的诗意无疑是最广泛、最易感的。它让人最有可能充分感受到,生命本身的愉悦。
在春天里,在城市、乡村、大地、山川不同的的位置上走一走,每个地方的每一天都可以有新的发现。灌木树木陆续发芽开花的状态,虽然有前有后形态各异颜色不同,但是无一不让人像是第一次见到般的惊喜。
那些初萌的小叶,如云一般均匀地点缀在树枝上,每一棵树的枝头都星星点点,似有若无,不甚清晰;猛一看有,再一看无,定睛细看,终究是有了。那点点颜色间于枝杈之上,已经有一层印象派画法的点染一般的朦胧。
杨树的种类其实是很多的,有的先长了毛毛,毛毛落地以后嫩芽还没有出来,一时之间就又回到了冬天;可总是与冬天不大一样,只要细看就会发现,每一个树枝树杈上都已经孕育出了一点点青白色与树干略同的杨树叶子的嫩芽。更有一种杨树新出来的叶子都是小小的酱紫色乃至古铜色,如秋天里的叶子在变颜变色;不同之处是这些新生的小叶上闪着一层油亮的光。即便是这油亮的光泽吧,也是新生儿一样的柔和,不刺目,还吸引着你一直看,一直感叹。
榆圈,以前没有这样大规模的观瞻印象,一般都是一棵两棵的榆树,这样以树林的方式展现出来的榆圈景象,完全是新鲜的。榆圈特有的黄绿色使它们很像是花儿,而实际上确实也是榆树的花吧。是花,却又比一般的花都暗淡,好像因为知道人们经常以之为食而尽量在缩小自己的显眼之处。它们是长在树上的菜,天然就有一种菜才会有的与人的贴合切近。
不过当大规模的榆树树林以集体呈现的方式存在着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低调不了的了。相反在春天一片明艳的花中,榆圈还因为自己的暗淡而格外引人注目。它们虽然是大地上一层淡淡的、轻轻的涂抹,但是同样是这个春天里让人凝望不去的妙景。
春天里,几乎每种植物都显示出他们在人们的印象中都不曾有过的美。好像以前没有见过,只是今年第一次发现。这所有的美,即使是明艳的桃花和高举的玉兰花,都在依然有寒凉的意味的气温里显示着一种仿佛在按摩人的眼目的柔和。这样的柔和连缀起来所形成的朦胧,就是让人魂牵梦绕的春天的朦胧。
春天就是永远有这样的特质,可以让不管多大岁数,经历过多少个春天的人,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世界,沉静得像是回到了婴儿期。但是,只有抛开缠绕,经常置身其间,时时凝望,才称得上没有错过:没有错过又一个朦胧的春天,又一段最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