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度过春天的方式之一种——坐在塔山的山坡上
梁东方
春天如何度过是不用考虑的,因为大多数经验都是还没有怎么去看春天,春天就已经结束了。
春天因为气候宜人且各种花都在开,各种叶都在长,所以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地物象;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好的,越是妙的,越是来得慢去得快,还没有来得及怎么欣赏春天呢,春天就已经过去了。能听到的只是对于春天短暂的感叹。
人们感叹,春天短的只是一阵风;关键在这阵风里,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闲暇,在无所事事之后才去看春天。其实就季节来说,就生命中的时间来说,春天无论怎么强调其重要性都不为过,大可以放下那些貌似不能放下的人间之事,专门去看春天。
正是从这样的意义上说,就有了一个“怎么度过春天”的话题。实际上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到春天之中去,让自己和美好的季候多在一起,让生命轮回仿佛自己青春依旧的这又一年的春天,给自己留下更多的记忆。
今年的春天因为特殊的情况假期很长,赫然发现春天从最初户外不再那么凛冽的气温开始,到如今逐渐盛大起来,已经经过了堪称漫长的时间;这才明白,以前肯定也并非本地的春天短暂,而仅仅是我们自己迟钝而已。
上班路上惊喜地看见迎春花开、杨树毛毛长了出来,于是下决心要在这个周末出去好好看看它们的样子;工作之余站到楼下仰头去看一树正在盛开的玉兰,和大家一样围成一圈举着手机给它拍照然后发朋友圈;带着孩子到了公园里,孩子欢天喜地地奔跑在绿绿的草地上,怎么喊也喊不住他小小的脚步;擎起风筝猛跑,自己用双手将春风的方向和形状在高高的空中画出来,将由衷的愉快用这样有技术性、有时间长度的“放”来演绎;骑车驰骋在去往多么多么远的一个目的地的路上,看见麦田返青,看见村庄上空的树梢一片淡淡的青烟一样的新绿,却因为在赶路而不能稍停,而其实目的地不是目的,路上的这一切恰恰就是目的本身……
所有这些介入春天、度过春天的方式之外,也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静静地在午后的山坡上坐定了,沐浴春天的阳光和微风,野餐,写笔记,听音乐,然后躺下小睡。
在滹沱河南岸的塔山,也就是有塔的和缓山坡上,找不落叶的柏树后面避风的位置,坐在一道沟里,沟里有去年的落叶,可以垫着,关键是可以位置低一些,更避风一些。
这比家里,比家里的阳台那非常有限的一角天空,要敞亮,可以满足人在屋子里没有出去的时候对外面的想象。而静止、不奔波,便可容眼光和思绪一起慢下来,细细地体会春风之中的那种叫做春意弥漫的详尽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春天的具体的样子,也可以经常由此及彼,让思想飞翔起来,去往埋藏在我们心中而没有被尽情抒发过的也许只属于自己的天涯。
头脑中的天涯也被叫做诗与远方,到了那里也就到了我们想象力的边界上;之所以要到想象力的边界,大约还是为了从那样极端的所在可以更好地回看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无法离开的人生常态,并且从人生常态中发现可以让我们更好的生活的方向甚至只是缝隙。
事实证明那样的地方或者叫做状态固然最好是在真正的远方、地理上的远方,但是也未尝不可就在不是很远的我们可以企及的所在,比如今天这样春风强劲的塔山山坡上。
现在,这塔山东坡上的树木树梢的颜色层次已经非常分明,因为树种不同而有一层黄的、一层暗红的,又有一层淡绿的,更多的还是灰的,一层一层从远处望过来,山顶上的塔是所有这些新生的颜色的统领,正统领着所有的植被大踏步地走进春风之中。
中午之前风变得越来越大,把一向因为雾霾而含糊不清的天空吹得蔚蓝,在蔚蓝的天空中居然就飘来了一朵不大的雪白的云,雪白的云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不为这么剧烈的风所动。
风继续吹,把总是混沌朦胧的阳光吹得晶莹光亮,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吹得非常清晰,包括山下那循环播放的大喇叭中的公告。尽管在没有什么人的河边不停地循环播放,往复不已无限重复,形式远远大于内容,形同噪音;但是时间久了,耳朵也竟然可以在相当程度上予以规避,只是偶尔听到,很多时候都忘掉了它的存在。
山坡上的衰草之间已经有密集的小小绿芽冒出头来,地皮上风力很小,几乎吹不倒它们稚嫩的毫发,可以根根都做笔直的直立之状,仿佛完全没有风的威胁一样。
我坐在这里,细细地观望着这些小草、俯瞰那些颜色分明的树梢,还有河边不断来、不断走的寻找春天的车辆;我坐在这里,听着音乐野餐并且躺下小睡,醒来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的的确确地看见了春天,沐浴了春光。至少今年的春天已经没有遗憾,当然这一点也不妨碍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追求有更多的置身春天的时刻。
我注意到,在不远的地方,有骑电动车的两个人也支起车子,背着风、让阳光晒着后背,并肩坐到山坡上。作为能和春天静静地在一起的一种方式,这样坐在山坡上,已然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
在这种方式里,我们对于春天不再是隔着玻璃的遥望、不再是一走一过的短暂逗留,而仿佛有了真真切切地在一起的从容,有了长相厮守的簇拥与抚慰。我决定明天,只要春天还没有结束就天天都找类似这样的地方,慢慢地、长时间地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