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桥路上的一个拐弯

从包桥路拐向东后老街的那个路口,是倾斜的,形成汉字笔画中的人字形,像是某个椭圆的一部分,但是又没有遵守椭圆的绝对弧度。这是因为步行时代里自然的转弯,而逐渐固化下来的带着人体功能曲线的弧度。这个弧度本身就比那些横平竖直的道路要有温度,要耐看,像是什么艺术品的一角。

在马路越来越宽的汽车时代,在所有的拐弯抹角都要尽量横平竖直的现代交通设计里,这样的拐弯早已不见,不说是禁忌也会被视为浪费甚至是妨碍交通的危险。它是人类既往漫长的步行时代里硕果仅存的痕迹,是终将消失并且已经非常罕见了的一种路口格式。

而斜对着这个路口的一户人家的院子,更是耐看。房子是白色的,篱笆墙是黑色的木板。一棵非常高大的而倾斜的苦楝树就依在院门口,它没有叶子只有一束束果实的树冠,以蓝天背景高悬在空中,像是一个没有伞布的伞盖,以自己纯粹形式主义的形状装点着这户审美的院落。

这户人家因为这个倾斜的路口,而使得整个院子变成了一种不规则而又颇有弧度的形状。妙就妙在这样的不规则的弧度已经完全为树木和植被所认可,依附于其渐变的形状,或丛生或独立地在空间里画出了篱笆之外的路的走势。

这就让人在院中便时时刻刻能与院外的一切做互相完全体认的交流,让院子的主人在家居状态里还仿佛依旧保持着转弯的斜度,而这种斜度是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每个走到这里的人都需要采取的姿态。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这种姿态里的院落建筑错觉,会让人觉着温暖,觉着自己始终没有脱离开他人,始终是众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路口的位置上,哪怕是隔着篱笆,遇到外人,遇到熟识的经过者的机会也远远大于普通的路边;而倾斜拉长了经过的时间和空间,给交流提供了更多的条件。立在院子门口,或者坐在院子里,就可以随时和人搭话,互通有无。这就让始终处于众人的生活流中的温暖感愈发得到了具体的支撑,就会让人越发热爱自己的立足之地,自己的家。

这大约是只有居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的人才会有深入体会的一种妙不可言。既妙不可言又不足与外人言,是古朴民居的特定外在格式予人的一种特殊享受。我们所谓的现代人,早已无福消受,无缘其间矣。

在新场期间,我特意在这个路口来回走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好像回到了某种熟悉的古代场景里。回到了炊烟与人、家居与行旅所造就的某种平淡而恒久的情节中。很多生活中的温馨画面都可能在这个路口出现过,很多共享生命中的时间的段落都曾在这里绵延。

这个路口与河边廊檐下的岸边居住状态近在咫尺,却已经迥然相异。那里的临水的方便与临水的不方便,临水的安宁与临水的狭窄,这十五米开外的地方都已经换了一番天地。立足于自己的地形,营造属于自己的居住美感,这是古人绝顶聪明的建筑智慧与居所智慧的一种微妙体现。

不是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场景现场的,甚至是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梦与现实的重合,而且是美梦与现实的重合,在一个喜欢地理环境、对人与自然关系有着特殊的爱好人来说,多么珍贵。这是古意未泯的新场,给人的一种特殊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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