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山麓丘陵

一场雨和一场雨之间的阴天，没有阳光，也没有雾霾。

没有阳光也没有雾霾的阴天，只有乌漠漠的流云。流云在天上慢慢地走，畸轻畸重，轻重之间的过渡自然而然，每一丝每一缕的流动都能被盯着，被盯着看出远去的方向。

这样的日子在一个以雾霾著称的地方，实在太值得珍惜。虽然小雨时时都会再次飘起，但是到山野里去走一走的机会还是绝对不能放过的。与收获可以预料的美感相比，被淋湿的代价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知道一定会收获意料之中的美，但是真地置身到山麓小径之上，还是有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的兴奋与激动。没有开发，没有被人类过多地干涉过的山脚下起伏的丘陵上，深秋时节的草木，黄黄绿绿地一直绵延开去，绵延去无际的平原上，绵延上耸立的蓝色山峰。

夏天一味地绿着的野草，如今都轻盈地褪去了绿色，用金黄色、土黄色、褐黄色互相区别着，顺着风向，顺着山路，画出了缓坡柔和的弧度。它们在小径上参差地伸展，自由随意但又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是人工无论如何也无法追拟的凌乱中的整齐；这样的整齐正是由无以数计的凌乱组成的，指挥者是冥冥在上的天意，是天意的使者，季节。

走到这样季节的安排里，什么都不必想，就已经是最好。仿佛连你自己的这种走，也出自它的安排。这是人在季节中，在环境中，在自然里的本真与本意，充满了最原始的健康和美丽。

在霜降前一天的这个阴阴的上午，站在衰草铺陈的丘陵顶上遥望，遥望沟谷中的红了叶子的小叶杨的树梢，遥望红了叶子的小叶杨的树梢之上，纵横着新绿的小麦的无边无际的大地。

大地上有道路、有房舍，有喧嚣、有烟尘，还有一直都在其中挣扎的自己。那个自己偶尔能站出来，站到这样的位置上回看一下自己，回看一下在人生的路上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的自己，这本身就已经是堪称美妙的生命高峰体验了；何况还一直有草木的清新与季节的清凉围绕着，有成熟的毛毛草，正在出土的蘑菇，已经盛开过的野菊花，树干黝黑的老柳树，还有在沟谷之间绵延迢递的纯粹是脚踏出来的淳朴小路。

硕大的杨树叶子落在草上，叶柄粗大，筋脉明晰；它一下就触动了早已沉睡的记忆，让人想起童年的游戏里，曾经有一种各自捡来杨树叶子，交叉叶柄互相较劲，看谁能把谁的叶柄拽断的玩法。人生只有在被回看俯瞰之后，才趋于完整，才真正拥有了意义。而在同一个环境同一个格式里的生活中，人是很难让自己臻于这样的回看或者俯瞰之境的。

细细的冷雨飘飘地下。在高山和大地之间背着双肩挎的行走，早已经让浑身上下都洋溢出温热的暖意；这样来自身体更来自意念的暖意，不仅可以抵抗冷雨，还可以抵抗所谓的不如意，在由自己行走的速度里，让一切都随风而去。

没有寒凉就没有温暖；在山野中的冷雨中这样行走过了，就会更明确地知道房间里的好处。于是，这种“行走”和“知道”就一起成了幸福感的源泉。藉由视觉听觉触觉味觉所形成的贯通，让脚底生热，让小宇宙圆融；也更让胸怀辽阔，让脚步和心绪一起，无远弗届。

天地之仁，只在乎你最具体的深入与仰望。而置身天地之间的天赋权利，每一次被自己不经意地忽略掉，都会相应地缩减人生的妙感。还能如此漫步的人生，便已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