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长江边的山水之城(上)
梁东方
有生之年,我们能走到的地方实在是有限。每一处有机会一行的所在,对于我们的生命来说都是感激不尽的幸运,也是得其所哉的命运照拂。从这双重的意义上说,对于眼前即将展开的行程,都具有我们生命轨迹中所能有的界临的光芒。这不是佛系的客气话,而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恩泽荣耀。
在这个雾霾很淡了的早晨,汽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穿过常熟向着江阴奔驰着的时候,这样的不无兴奋与珍惜的喟叹再一次涌上心头。久闻大名的江阴,在自己的记忆里,在自己对未来的预感之中,是从来没有在有朝一日可以踏足其间的想象的。今天,不期然之间,这个不曾有过的想象就正在变成现实。这是童年里那种来到一个此生从未到达过的新地方的兴奋,这是源于历史地理的喜悦,也是生命中的又一次喜不自禁式的狂欢。
四月十八日,这个金子一样闪烁的仲春之日里,我竟然可以来到几百年前的旅行家徐霞客的故乡,实在让人由衷得感恩戴德;虽然不知道具体要谢谁,但是珍惜珍视的情绪却是一直相伴相随的。
因为只有一天时间,而眼前的这座历史文化名城需要走一走看一看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刻不容缓,时不我待,到了城里以后立刻去等501次城郊大巴,沿着徐霞客大道,前往徐霞客镇。沿途店铺买卖和街市,多有徐霞客之名,尤其以“霞客”或“霞”为名者众。
一个镇以一个人的缘故而改为人名,一座城因为一个人而从四百年前便得以名垂青史。尤其当今之世,甚至知道徐霞客者或者竟比知道江阴者为多矣。这样故土和名人的关系方式,全国还有一些不多的地方,比如曲阜之于孔子,邹城之于孟子,司马迁之于韩城,香山之于孙中山。而徐霞客是作为一个旅行家被载入史册的,大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整个地球上的人类,都不约而同地在那个时期陆续开始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候,徐霞客作为一个诗书之家的又一代后起之秀,走的却是与父辈完全不同的路。他要远游,要记述整个国家的山河,要研究溶洞的分布和演化……他56年的人生岁月里,前期的刻苦积累之后,22岁就毅然决然地上舟远行,使命感的召唤和由此开始释放生命的光华的信心与激情,过去了四百多年也依稀可闻。
在徐霞客故居,那棵当年徐霞客父亲从京城带回来的松树盆景,已然长成了400多年的大松树。徐父实在是有意思,南方植被如此丰茂,何以会从北方往回带一棵松树盆景?难道他那时候已经有了以此昭示未来的某种下意识?
无论如何,这棵挺立在徐家院子里的大松树,已经是从彼时一直活到现在的唯一活物。可以确证徐家的确是在此处,他当年开始的远游与溶洞研究的肇始之处就是在这里。而我们自己正与当年的徐霞客站在同一个地方!
这就是名人故居给人的最具体的方位感、环境感、地理感与历史感,这些只属于你个人的具体感受与历史记载融合以后,就会在你自己头脑里形成关于既往的图像,成为你对他人与世界理解的又一个出发点。所以来回花费三四个小时也不枉此行,一直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从此就会在自己的头脑里拥有了一个永难忘怀的出发点,一个可以将心比心的基础。尽管,尽管江阴城里还有很多地方等待着自己。
徐霞客镇的501次站点叫做徐霞客公园。公园不大,植被自然是茂盛,但是也不乏破败之相。连同公园里的瘦削的白色徐霞客雕像,也都有了斑驳和脱落的痕迹。公园修在主街上,是为了第一时间抓住大路上来往行人车辆的眼球。公园你对面的胡同里,走出去几百米才是徐霞客故居。宽大的胡同里人迹稀疏,一个老太太正在晾晒包括艾蒿在内的各种药草,其间能辨认出来的还有笋干。巨大的篦帘和筛子都被摆列到了路边,沐浴着已经有点灼热了的阳光。她沉默的劳动这时候完全是一种全身心地投入其间的享受,好在还有容纳这样的劳动和享受的空间时间和生活节奏。
徐霞客故居南北两部分之间,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免费停车,门票也仅仅是12元。故居北半部分是旧居院落,南半部分是苏州园林式的水域花园,其中还有徐霞客的墓。徐霞客的墓葬在他给母亲过生日的时候建起来的一个园子里。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后人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从徐家的祖坟里单独将其迁移至此的。被时光雕琢得模糊斑驳了的墓碑上,赫然写着他早已传播于世,为世世代代的人们所知的名讳。但是依然让人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徐霞客真地就永眠于此?!
他在自己并不漫长的一生里做出来的事情,并非其追求名声所然,而是从志向和兴趣出发的兴之而至。与一般的兴趣不一样的是,他准备充分,起点高标且行事坚定、持之以恒。当然他还有母亲的鞭策与支持,有家庭条件的支撑,有这一方土地上深厚的文化积淀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