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古人”和“师造化”

“师古人”和“师造化”这两个问题在一个时期是有争论的,有人认为学中国画要“师古人”,有人认为要“师造化”,两者到底是谁对呢?一直没有结论。

这个问题在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就有这种争论,有位瓦萨里,是风格主义者,他断言芬奇·拉菲尔,特别是米开朗基罗的创作,已经达到了艺术的顶峰,人们要成为优秀的艺术家,就必须掌握这些人的风格。这位瓦萨里认为,要达到伟大艺术巨匠的高水平,需要学习和研究的不是自然,而是伟大巨匠大师的创作,他是主张“师古人”的。

同他相反的,是另一学派的代表人物纪培尔提,他讲过个神话故事来表达他的观点,他说幼童乔托有天赋才能,没有向任何人学习,他放羊就用白粉在石头上画他所放的羊,创造了新的艺术,这位纪培尔提认为,新风格的艺术是从乔托开始的,也就是从效法实物,效法自然开始的,而不是向什么画师学的,他是主张“师造化”的人。这是西洋的例子。

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的争论,古人论文章也有“师造化“和“师古人”的不同。例如苏东坡教人学诗,说“熟读毛诗、国风、离骚,曲折尽在是矣”。严沧浪也认为“熟读楚辞、古诗十九首、乐府、李、杜诗集,博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这都是主张师古的,但是也有强调创新的,重视师法造化万物。例如韩愈就说过“惟陈方之务去”;萧子里说:“若无新变不能代雄”;黄山谷就说过:“文章切忌随人后”;顾炎武更说:“文章之病全在模仿”,又说:“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而后为之。”

在绘画上主张“师古人”的,强调临摹,主张“师造化”的人,强调写生;这是各执一端的论点,使一些人在绘画的基础训练上发生一些偏颇,后来慢慢弄清楚了,临摹是效法前人,吸收前人艺术经验,对技法的训练大有好处;而写生主要是“应物象形”,取法于现实物象,是解决艺术生活从实际中来的一种必不可少的训练,“师古人”可以有助于“师造化”,越是努力“师造化”而又要师得好,就越是会重视“师古人”,所以“师古人”和“师造化”这两件事,并不是绝对对立的。

拿中国书法上的情况来说,既有主张练字只能“师古人”的,也有主张练字要“师法于天然”、“师法于造化”的。有一个故事王羲之爱鹅,就从鹅颈子上悟出写字的“腕法”。此外,还有些书法家,见“蛇动而草长”,“听江声而笔法 进”,他们写字艺术有很多是从客观事物中得到后而有所创造的。从书法上的这些议论来看,一则有了一番“师古人”的训练,才可以更好地“师造化”,倘若没有练过草书,恐怕看一百回蛇,也不能使自己的草书有所长进的;二则在基本训练 时,确乎要有一番“师古人”的工夫,“师古”决不应变成 “泥古”,在基本训练达到一定程度时候,就要善于向现实吸取营养,敢于打破束缚,大胆创造,这是“师造化”应摆到重 的位置。

不论是诗文绘画,还是写字,不能吸收前人艺术经验来武装自己,往往还会延缓技艺成熟的过程,或者竟还由于缺乏基本工夫流于学习不深入,工夫肤浅弊病,所以过早地不顾基础和条件的讲“师造化”并不一定就能师得好,这是一面。当基础大体打牢,条件大体成熟的时候,如果还不重视“师造化”的客观实际学习,就较难破格创新,而有独特的成就。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重视师承传统,严格的按“规矩”学戏,反对基本功不足就过早地花样翻新。但他善于“师造化”,他曾经从老鹰展翅,有时轻拂的柳枝,变幻的烟云都成为启发他的艺术创造的源泉。在他那里“师古人”的工夫,帮助他有本领来“师造化”;“师造化”又给他带来艺术上的革新创造,使“师古人”的所得大有用武之地而有所施展。

在基本训练阶段比较侧重“师古人”,在革新创造阶段较侧重“师造化”,这并不意味着在“师古人”时就没有“师造化”的必要,或者在“师造化”时就没有“师古人”必要,而只是说比较有所侧重罢了。实际上有条件侧重“师造化”的时候,继续注意“师古人”,往往只能得到新的体会和借鉴;在侧重“师古人”的时候,适当注意“师造化”往往能帮助自己在“师古人”中得到生动活泼的领会,加深自己理解和消化的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师古人”和“师造化”是可以始终紧紧结合,相辅相成。

关于文学上这两个论点应如何理解,我们大不必以为:强调熟读古诗就等于墨守成规,就是落后的或不正确的。在接受前人经验,打好基础的意义上,像李玉洲所说:“脑有万卷书的确可以助我神气。”但是也不能以为真的就是“曲折尽在是矣。”好像艺术就是到此为止,不能有所发展了。学诗就只能有熟读古诗的一条途径了。这样的理解和这样的学法,是只会阻塞源头活水而陷于因袭、守旧。同样我们也大可不必以为强调“新变”,强调“古人之所未及就”,就可以抛弃前人的优秀遗产,就不要借鉴前人的经验。越是为了“创新”,越是为了“达到古人之所未及就”,常常越是需要认真地把前人的成果接受过来,作为自己创新的基石。由此可见,懂得了“师古人”和“师造化”之间的辩证关系,又可以帮助我们正确地理解继承和创新之间的不可分的关系,从而不至于使继承为盲目膜拜古人,使创新变成简单抛弃遗产。

“师古”作为继承前人的优秀成果,是要看前人在他们“师古”中如何用来作为我们的借鉴,以利于我们今天在“师古”中又看中于“师造化”。把我们绘画艺术创作更加完美,这是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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