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花子由:他本是西门庆的仇敌,为何却成了“花大舅”?

西门庆活着的时候,除去—段倒霉日子曾闭门谢客之外,几乎是终日欢宴不断。他在自己家里接待过的客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

其一:是来往得最频繁的是他的结拜兄弟应伯爵、谢希大等人,他们有时是专门请的客人,更多的机会是请他们来陪客。

其二:是西门庆的亲戚邻里们,如吴大舅、吴二舅、花大舅,沈姨夫,杨姑娘、吴大妗子、花大妗子、潘姥姥、尚举人、尚举人娘子、乔大户、乔大户娘子、郑三姐等人。

其三:就是过往的官员和当地的官绅。最后这一类客人,来往的次数虽不多,甚至只是接待一次,却最隆重。山东巡按宋乔年和蔡御史在西门家吃过一顿饭,蔡御史还住了一晚,成为轰动山东全省的大事情。

这三类人中,第一类是帮闲,第三类是“蝗虫”,自不待言。第二类是亲朋。亲朋之间有来有往,似乎是人之常情,然而,独独这人之常情中却有极反常的。

这些亲戚中,吴大舅、吴二舅、吴大妗子是吴月娘的兄嫂,潘姥姥是潘金莲的亲娘,孟二舅是孟玉楼的胞弟,称谓与关系都属正常。让我感到新鲜的,恐怕是杨姑娘和花大舅,花大妗子这几位。

所谓“杨姑娘”,是孟玉楼死去的前夫的姑母,一位七十多岁的孤寡老太太。孟玉楼前夫在世时,这位老姑母就由他们赡养,孟玉楼死了丈夫,老姑母又张罗着让她改嫁。西门庆相亲的时候,老太婆当面提出“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过不上你穷”。西门庆满口答应。如此说来,这位杨姑娘成为西门府上的座上客,虽然脸皮略显厚了点,但也情有可原。

花大舅这门亲戚最为蹊跷。花大舅本名花子由,李瓶儿前夫花子虚的哥哥,同是花太监的嫡亲侄儿。花太监死后,为争家财,花子由牵头伙同花子光、花子华和花子虚打官司,惊官动府一直闹到东京汴梁。花大与花子虚、李瓶儿夫妇的关系可想而知,恐怕很难说得上“亲密”二字。花大与西门庆的关系,则更可以说是仇敌。花子虚是被西门庆和李瓶儿气死的,李瓶儿把花家的全部财产全数带到了西门庆家。无论是从道德伦理上看还是从经济利益上看,花子由即使不能像好汉武松那样一心杀死霸嫂的西门庆,替兄报仇,总不应把两家的仇恨抛到九霄云外才对。

奇哉怪也的是,当花子由夫妇听说李瓶儿将要改嫁西门庆作第六房小老婆的时候,他们反倒“满口说好,一句闲话也无”。从李瓶儿成亲后的第三天开始登门认亲起,几年间,逄年过节,四时八令,常来常往,花子由就成了西门庆家的“花大舅”了。筹到李瓶儿死时,竟然“惟花大妗子与花大舅便是重孝直身,余者都是轻孝”,俨然成了李瓶儿的亲兄长。化干戈为玉帛到这等程度,实在令人惊讶。

一代才子张竹坡对花大舅此人简直反感透了,在夹批中骂道“子由不是人”、“花大岂尚得为人也乎”。我也觉得花子由很卑鄙。特别是第二十回中,花子由第一次走进西门庆家,应伯爵一定要让李瓶儿出来和大家见面,说什么:“请新嫂子出来拜见拜见,足见亲耳之情。俺每不打紧,花大尊亲……今日为何来?”这分明是当众羞辱,而花子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每次读到这里深感悲愤。我想,作者把花子由写得如此不堪,恐怕不止是写世态的炎凉,大概还有别的作用,比如花子由仗势欺人或者寻机生事之类,进一步揭露势利小人的丑恶。谁知,几次翻检全书,终于未找到花子由的别的劣迹。他无非就是西门庆家的宾客之一而已,至多也不过是白吃了几顿饭。

这个花大舅是不是《金瓶梅》中多余的,起码是作用不大的人物?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怀疑。现在看来,是我头脑中总希望把一切都写“足”,其实那是“露”。《金瓶梅》用淡淡的笔墨写花子由,给读者留出了不少想象的余地,手法是相当高明的。

花子由甘当“花大舅”,固然有巴结财主西门庆的一面,通过“认亲”以求自保的因素也在内。既然自知斗不过西门庆,那就不如当面认输,甘拜下风,料来西门庆不会再来找麻烦。这样的做人态度很卑微,不管我们怎样瞧它不顺眼,却是不公平的社会现实逼迫出来的。不能人人都是武二郎。花子由的悲哀难道不值得替他想一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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