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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莹雪坐在床边,从方格子的窗玻璃望出去,银蓝色的夜空,有半轮月亮,挂在疏疏落落的橡树隙里,像透明晶亮的画。“纪林......”她欲言又止。纪林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嘴笑眼不笑:“我知道,你也想劝我改专业?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你会有什么感受?话压在舌头底下,莹雪没有吐出来。她低头默然,为什么他要和她对着干?他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不可以好好商量,如果是玉如......莹雪咬住自己的舌尖,感到一团影子罩在自己的眼前。漆黑深沉,睁眼也是黑,像夜在挣扎,挣扎的后面是黎明吗?黎明中的校园,太阳还在云层里,雾气仍浓,混混沌沌的曙色里,远处雪青色的树林,落光了叶,横斜参差,恍眼一望,竟如玉刻冰雕。学校第一班Shuttle(校园公交车),摇摇晃晃开过来,载的大都是勤奋早起的学生。车内传来低柔的女声,带着几分南方的温湿。莹雪转头冲她一笑:“我前几天才来的乔治亚。”女孩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魏兰,大家都叫我小魏。”莹雪想起肖云曾经提过她的名字,还有她的先生,是学生会的陆主席,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皮肤白而嫩,有那种吹弹欲破的透明质地,圆圆的脸蛋如十五的满月,双眼虽然不大却是浑圆的,整个脸柔和得没有一点轮廓,反而更招人疼爱了。小魏也要去图书馆,莹雪正好跟她作伴。她告诉莹雪,她的老公小陆可聪明了,在中学就拿过奥林匹克化学奖牌,本科读的中科大,还在不少杂志上发表过论文。又能怎样?如今形势逼人啊。化学早不如前几年吃香。两人又谈到入学,得知莹雪GRE都考了,小魏扬眉瞪眼:“多少分?什么?2200?”小魏轻哼一笑,过了半天才轻轻说:“你刚来不知道,这儿的中国人可怪了,最爱吹嘘自己,乱报GRE托福分数还在其次,有的人,明明好不容易挖到了一个饭碗,却说好多个Offer(聘书)等他,他都挑得眼花。还有的人乱报年薪,明明只有三万,却敢五万六万地乱喊。去年有个MBA的毕业生,好不容易在一家大公司找到工作,说有七万的年薪,大伙儿也信了,你知道我和我老公为什么笑他?”“那倒不是。”小魏鼻子哼了一声:“我老公导师的儿子,同他一起MBA毕业,同一家公司,年薪才四万多一点,人家还是老美。你想一想,是不是太荒谬?他以为他在打麻将,可以六万七万八万乱叫。”“老美也敢公开自己的年薪?”莹雪的话还没有落,只听背后一男一女脆亮的响声:“小魏,这么早就来图书馆用功了?”“原来是二位大侠。”小魏转身对莹雪说:这两个人的名字啊,你一定会终身铭记——郭靖和黄蓉。”这黄容可不是那黄蓉。男的虽然姓郭,但也不叫郭靖,叫郭青。可是他娶了黄容,大家便叫他郭靖了。知道郭靖和黄蓉怎么相会的吗?黄容年轻可爱,大学刚毕业还没有去单位报到,就被回国相亲的郭靖一眼挑中。“我再也不打工了,马上就入学,商学院的MBA。”难怪她今天笑得像个卡通娃娃。小魏舌头下面的老鱼刺,黄蓉觉都没觉出,她继续笑:“七万八万我不梦,只要毕业有份工,家嘛,还得靠郭大侠给撑着。郭大侠刚拿了家大公司的Offer(聘书),听他的声音似乎有股子气力:“我从事病毒研究近十年,为了拿到环保卡(绿卡),在医学院当龟孙子。”“博士后,什么叫博士后啊?回国骗人还差不多。美国的廉价劳动力,重体力工人,喂不完的细菌,伺候不完的白大爷(白老鼠),切!”“人家国内还是拜你的博士后。”小魏笑道:“你若回国,让电视台好好宣传,美国的细胞国王回家了,放弃高薪,放弃别墅,毅然扑入祖国的怀抱。”“什么细胞国王?还白鼠王子呢。”郭大侠大笑:“我暂时不想回国行骗。”他绿卡到手不到半年,加入一个强化班,五个月的计算机培训,这不,年薪五万,多快好省感觉爽啊!夕阳把橡树的影子歪歪斜斜印在灰白的墙壁上,也时不时印在方亭和莹雪的脸上。金晃晃的直耀眼。“我操你的老娘!”方亭骂着夕阳,走过去把百叶窗帘哗的一声拉下来,阳光挡在了外面,厨房也晦暗了不少。“我说,莹雪,你老公那个破专业得改。”“他喜欢什么就读什么。”莹雪低头回应,边说边把油倒进锅里。方亭是好心,但她的话太硬,像石头。同样的意思,说出来的话远不如小魏温柔润滑。“那怎么行!”方亭正在切菜,把菜刀往菜板上一剁:“他刚来懂个屁,男人毕业后没工作,还不如当鸭子体面。”方亭这个女人,豪爽痛快,似乎很有主见,但是脾气太躁,一点就爆。最初住在秋谷,跟秋谷厉害的女人都过了招,被人封为秋谷第一泼。但是赵伟脾气好,人缘极佳,对老婆的惹事生非,只有叹息,为了躲避事端,他们搬出秋谷,迁进这栋旧房子,当了二房东。赵伟很满意,房子离生物系大楼很近。方亭也满意,学校每年都有中国新生,她不愁空房赔钱。方亭问莹雪:“黄容下学期就读MBA了,你知道不知道?她老公郭靖改学了计算机,马上就找到了工作。”“那又怎么了?”莹雪笑了笑,“你也可以上学呀。”赵伟全额奖学金不低,方亭打长工这些年,两人省吃俭用,存款至少也过了十万。方亭的眼睛一亮又一暗,像风中的蜡烛:“我在国内学的马列,在大学教的政治,干骗人骗己的勾当,到了美国骗谁啊,也只有去餐馆骗小费,我只求老公快点工作,把儿子接来,买一栋房子,前院养花,后院种菜,我就满足了。但是他抱着他的破专业不放,我还得当难民。”“赵伟拿到Ph.D(博士),或许能在大学当Faculty(教授)。”“你在春天做梦!”方亭打断莹雪:赵伟有个同学,还是Harvard(哈佛)的博士,又在Yale(耶鲁)赖了几年博士后,大老远跑来我们学校想当教授。我早就说了他来是浪费汽油!”那已是圣诞前夕,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美国人家的房前院后,张灯结彩,一闪一烁的满天星,像圣诞夜里兴奋的眼睛。方亭有气无力地说:“什么鬼节,圣诞节,人家的节日,看老美瞎翻筋。我们这儿的春节也无聊透了,就是陆主席领导的那帮人装神弄鬼的瞎闹,第二天天亮了,还不是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各忙各的。这猪狗不如的日子!”门忽然开了,是赵伟吗?进来的却是纪林,他的脸色不好,昏黄黄的。莹雪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确实有些烫,便找了些抗菌之类的药让他服了。纪林晕沉沉地睡去,窗外是纵横交错的橡树枝,斜斜地印在黯蓝的夜空,像一幅疏落有致的剪影,起风了,剪影在摇曳,过去成串的旧事也在眼前摇曳:第一次见到他,她还不满十五岁,在婆婆的家里,那时婆婆还是自己的班主任。纪林抱着足球从外面冲进来,一脸的汗水,满身的污泥,嘴里直嚷着:“我好饿!”回头的一刹那,他长大成人,成了自己的丈夫!我的丈夫,纪林。莹雪痴痴望着他的脸,内心愁肠百结。那些阴暗而错综的往事,像蜘蛛结的网,风吹破了,还挂在那儿。她的哥哥高帆杀人了!不为别人,为的竟然是纪林的妹妹——纪美。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冤家是怎样缠成的一对。莹雪的哥哥因为做生意发了财,常去夜总会泡泡玩玩。纪美呢,放着爹妈给她安排好的银行工作不干,偏偏要去夜总会当模特儿。她和高帆眉来眼去,两下子就勾兑上了。有天晚上,一个小混混故意搅纪美的场子,高帆英雄救美冲了出来,没想到功夫了得,两拳三脚就把对方送进了阎王殿。恶讯传回了家,莹雪的父亲一口气接不上来,母亲神恍气乱,忘了烧得正旺的鸡汤。汤沸腾着,滚滚而出,浇灭了天然气灶上的火焰。莹雪从香港出差归来,与父母已是阴阳相隔!是王老师救了她,让她搬进了自己的家,并且为高帆的案子奔波,哥哥总算保住了命。她神色恍惚地住进了王老师的家,那些日子,她发现纪林跟她一样神色恍惚。过了很久,他才告诉她,他和她一样可怜,都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人,每天都活在梦里。他现在还在梦里吗?梦中会有谁?莹雪怕想又在想。思绪像出了笼的一群鸽子,飞远了,又飞回来了,变成了一团暗黄的影子,向她飘来,越来越近,是个女人的轮廓。她一惊,醒了,睁大双眼,雪白的灯和墙壁,这清亮明朗的现实。她不怕鬼。纪林也醒了过来,像个虚弱的孩子。莹雪轻言细语问他,他忽然神志不清,莹雪怕了,转身朝楼下奔去。 “快!我要打911......”她顾不得解释,抓起电话就开始打。方亭夫妇正在吃饭,看莹雪惶惶失措的样,还当纪林上了吊。方亭反应过来后,劈手夺过她的电话:“现在还没开学,你们都没买保险,知道医院的账单有多疯吗?秋谷有的是医生,从协和到上医,不比老美的差。我马上开车去秋谷。”“我要打!”莹雪着了魔。死拉方亭的袖子,电话终于抢到了她手里。救护车呼啸而来。纪林看了急诊,没什么要死的大病,不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伤风感冒。在医院输了液,基本上也就鲜活了。因为二人没有保险,只好白贡献了三千美元。房子里的暖气开得过足,热烘烘的让人出不了气。方亭挽着衣袖,往客厅中央一横,面前的两人便是她的龟孙子:“露露刚来的时候,也是水土不服,全身长满了樱桃疙瘩,倒在床上昏睡了一周,人家怎么没叫急诊?一个上医脑外科医生给她配的药,两天就调理好了。”莹雪没有吱声,尽管耳朵里“啪答啪答”像网球在撞。只是纪林平安了,他会感激她的,钱算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他木然地站在她的身边。方亭进了角色,话如山洪,滚滚四泄,纪林只恨不得为自己套上耳罩眼罩,最好找块黑胶布,把她翻飞的嘴皮子给封了。上帝吃错了药,怎么造出这样的女人?嗓子到底不是钢打的,她停下来灌了两口水:“没空跟你们啰嗦了,我马上要去打工。炉子上有我炖的排骨粉丝汤。”话一完,方亭推门而去。窗外传来汽车远去的轰鸣。纪林两眼朝天:“这个女人!怎么比一千只鸭子还吵。你说赵伟怎么活?”“她牙齿厉害,心还是软。”莹雪给纪林盛了一碗汤:“这几天多亏她帮忙。”汤面上冒起热腾腾的雾,他心和脸一阵热,但很快又散去了,就像散去的汤雾。过了一阵他才说:“莹雪,这几天你受累了。”她忽然知足了。她看见窗外橡树的枝,似乎开了温柔的花。她说:“等过些天考了驾照,我们就可以买车了。餐馆的事,小魏也帮我去看了。”纪林的医药费像白流的水,一想起未来的日子,她的心就搅得慌。有个姓徐的中国律师,是武华夫妇的朋友。徐律师正要卖掉儿子的车。儿子不过十七岁,特爱开飞车,吃了罚单无数,依然屡教不改。一日驾着小车,一路狂奔,把邻居家的邮箱撞飞了,顺带还压翻了花花草草。正好赶上莹雪要买车,五百美元给了她。内部运转一点没问题,只是脸蛋撞得破了相,需要点整容。莹雪对纪林说:“如果去AGENT(代理商)那儿买车,凡是轮子能动就要上千。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我用油漆给它化个浓妆。”那天小文在图书馆干了一天的GRE,回家时看见莹雪一个人在前院忙成一团,她歪头笑道:“你这是在漆车啊?” 莹雪蹲下身子,在车尾的锈迹处涂上油漆,口里说道:“只是涂脂抹粉,遮遮疤痕而已。”“如果老公人好,又何必吃这个苦。”小文把GRE全真题卷成一团捏在手里:“我们这群人,命都贱,飘洋过海来自讨苦吃。”莹雪寒了脸,侧头望她:“美领馆每天拒签那么多的人,多少人还盼着飘洋过海来自讨苦吃。”小文的眼睛里有股火苗子,闪着炭红的光,往上跳。小李的父母想来美国,小文不肯,说是现在条件这么苦,跑来添什么乱,但小李是个孝子,苦和气都可以吃,但绝不能伤父母的心。小文忽然稀奇古怪地笑起来:“你懂什么啊,莹雪,你的心头没有流过血。”西边的云霞像燃烧的火,把院子里的橡树染成一棵金子树。莹雪说:“你急什么,只要考了GRE,马上就入学了。”这“入学”二字像刀片一样刮过小文的肉,她硬着喉咙喊:“他父母要来,说是钱要留给他父母走遍美国,你相信吗?这世上还有如此贪婪的父母。是猪,是狗,不是人!”同样的语言,方亭用来骂老黑,肖云用来骂胖瓜,而小文却用来骂公婆。莹雪楞在那里,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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