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全能谈何易
“书画同源”之说是书画艺术的经典之论,也是一个老话题。中国美术史上有诸多书画双通的先例,说明书画全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书画全能,谈何容易?艺术家们深深明白,中国书法和绘画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相辅相成,却又同源而异流。无论书、画,跨界如跨行,做到书画互补或互换,过程十分不易,须经长期的摸索与适应期。
漫说“书画同源”
■彭庆阳
唐张彦远为了强调绘画和文字、书法具有同样的重要性,在《历代名画记》中论画,常以“画”比“书”,认为“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始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书画用笔同法”的论断。“书画同源”说即出于此说。
“书画同体”是说书法起源于象形文字;因为象形,也就有了图画的意味。在文字的形成初始,情况确实是这样,但随着文字的发展,其构造便有了“六书”,象形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另外,书法艺术中的象形意味随着书体的演变也越来越淡化,甚至消失;“画”也不再是早期状物的“图”,而成为讲求“以形写神”“笔墨神韵”的表现艺术。中国书画艺术在漫长的发展史中出现了多次的演变,形成不同的类别、潮流、风格,彰显出不同的艺术审美和文化内涵,即“同源而不同流”。
从南齐王僧虔提出的“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到唐张璪所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绘画论,无不说明中国书画的创作要讲究形神兼备。“形”是躯体,“神”是灵魂,“传神者必以形”,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如果说书画同源,笔者以为这个“源”就同在“形”和“神”上,“神”为内源,“形”为外源。中国书画艺术的共同“内源”是以意境创构为终极追求的,深入到二者的“神”之中,具有相同的神韵、意境之源。唐张怀瓘说:“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如何做到这点呢?就需要“炼神”,多做书(画)外之功,有丰厚的功力、熟稔的技法,还要具备高深的修养和伟大的情怀,方能进入“心手双畅、人道冥合、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创造出传世的“神品”。
“神”之重要已为当下书画创作者所共识,然对书画之共同外源“形”的认识却存在谬误。有人写字喜欢在笔画上加点纹饰,言之“创新”,具有个人风貌;甚至有人写“龙”“虎”“佛”等字,偏偏要用拖把拖成其物状,还念念有词“书画同源”,其实这些“画字”都是忽悠人的小把戏。早而有之,古人有鸟虫状、虎爪状、龟蛇状的“花体字”,也只是少数士人玩的“画”字游戏而非主流。这些当然不是书画“形”的共同外源,这个“形”真正的要义是书画线条共同的形质,即用笔的同源——“用笔千古不易”。据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张僧繇从卫夫人《笔阵图》中受到启发,把书法艺术的创造性运用于绘画中,形成了“点、曳、斫、拂”四个基本技法,使绘画“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从而助力于独具风格的疏体画创造。
元 赵孟頫 秀石疏林图卷
“以书入画”是元赵孟頫在绘画上的重要主张,他将书法的用笔、线质引进绘画之中,加强了绘画艺术的表现力。“以书入画”在历代书画大家中并不鲜见,它看似是书画之形式的结合,实乃书画形式和内涵的全面融合。若不在书法各体上下过硬功夫,何以能悟透各种笔法的性质?又怎么能将书法的笔法在绘画中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以书入画”使得中国画不只是重于“画”更重于“写”,可以说“书画同源”是文人画的一种表现。
“书画同源”说是书画艺术的经典之论,也是一个老话题。它阐释了中国书法和中国绘画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有着密切的关系,二者相辅相成,却又同源而异流。
书画同源而异流
■何公洲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赵孟頫在《秀石疏林图》中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没错,画坛巨擘周昉、唐寅、石涛、八大、吴昌硕、任伯年、齐白石等都是书法高手。以书显世的王僧虔、苏轼、米芾、黃山谷、赵孟頫、董其昌、蒲华、赵之谦等同样是绘画大家。如此看来书画同源是对的。但后面应加一句,同源而不同流。
董其昌 小楷《五经一论册》局部
打开历史画卷,纵观我国古代前贤书画大家,几乎诗书画印个个全能。书信题跋,信手拈来满篇珠玉。绘画无论山水,人物,花鸟样样烂熟,纵横捭阖,竖抹横涂皆成天趣。这让高度发达的今天的我们难免汗颜。休言全能,诗、书、画、印,每一项倾其毕生未必至臻。我本人是从书法转向绘画的,几十年的实践经验,我深深明白,书画互补或互换,十分不易,有时真的难得哭笑不得。
自上世纪70年代始,我先后于米芾、沈曾植、于右任、王铎间下过较大功夫,线条的收获亦颇丰。但当我转向绘画时,绘画的最大语言——线条,我却不会用了。而且长时间书法线条用不到绘画当中。我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块画画之料。
大量接触画家以后,发现很多绘画大家对于书法存在同样的困惑。他们临不了帖,准确说是进不去帖。可有一点,他们只要临到一点书法东西,马上可以举一反三地用到画中。但书法还是站不住一家,笔法相对还是单调而缺少变化。
书法与绘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门类,有着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与语言。但又有着扯不断的血脉相连。画是写出来的,字是画出来的。不仅以书入画,还须以画入书。画意左右字的境界,线条决定画的高度。二者既存不同,而又难解难分。有人说,画家的字永远不可能与书法家一样。书法家的画也永远不可能与画家一样。此话也对,但又不完全对。
之后许多年,在绘画造型上我作了大量深入探索,把绘画造型像背英语单词般反复训练,熟之再熟。慢慢地我感觉书法线条可以应用到绘画上来了。画可以写出来了。“熟能生巧”在此非常妥帖。
书画借鉴与修为,线条用法有讲究。书法有极其森严的规范与标准,线条是不可轻易改变的。但用到化境,不但可以改变,而且可以千变万化,率意天真时,妙不可言。
绘画中线条,需要表型。书法家线条锤炼非常有素。但用作画画时却受到极大制约,很难以书法线条和书法语言来完成绘画造型要求,这里面致命的原因就是缺少绘画造型的基本训练。写意也好,写实也罢,首先要做到拿线造型。也就是说线是围绕造型、服务造型的,据造型之需要而随机改变,把书法中起承转合,顺、逆、侧、卧信手拈来,让绘画造型具有书法线条的音乐感,节奏感与舞蹈感。
由此可见,无论书、画,跨界如跨行,须经一痛苦的摸索与适应期。时间有多长,很难说准。也许很快可以解决,也许终生难脱窠臼。从现实作品来看,大量的画家毕生解决不了线条问题。大量的书法家,已近耄耋,线条徘徊在绘画之外。张彦远说画家吴道子教授书法家张旭笔法,可见吴道子是已经“通关”了的。吴怎么通的关,以及诸代画家是如何做到书画双通的,很少有先人提及。但从董其昌论述中可窥一斑。
董其昌在一篇论书画中说:“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不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董其昌把书、画作了深刻的剖析,既指出书画是两个不同的途径,指出了书须生,画须熟的必须规律。字熟则俗,画生则涩。又指出书画跨界确非易事。在充分认知的前提下,须经一番苦功夫方达融通。这前提是首先认知。
在长期艺术实践中,我认识到画风与书风须相得益彰。什么样的画用什么样的线条来表达,什么画风,题什么样风格的款识亦须讲究。场面宏大、冲击力较强,应配刚烈而厚重之体。亮丽柔和画作应配甜而秀美书体。焦而苍茫之作应配乱头粗服之书,古拙雅稚篇幅应配禅意简约之体。书画家除通关之外,还应具备多种不同风格书体的能力,做到风格合拍,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书画全能,谈何容易。
但前贤用事实告诉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唯有思考、实践与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