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我念入骨髓的婚外情人,不认识我了
1,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那时候陈树刚接到一个最大的市政项目,武咸公路,他作为工程师每天要在家和工地来往。路上有一个加油站,除了加油,还卖吃的喝的,陈树每天早晚都会买点,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加油站里卖东西的姑娘。
那姑娘喜欢穿绿衣服,皮肤白皙,鼻头上两点雀斑,笑的时候眼睛一眯,仿佛连鼻子都在笑。陈树为了节省时间,加了她QQ,每天提前让她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打包。
有一天晚上,工地上有事耽误,陈树到加油站已经10点,便利店里的灯还亮着。
绿衣的姑娘看到他,拿出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说:“等着你呢。”
陈树笑道:“做生意就得你这样的,勤快,有眼力见。”
姑娘翻了个白眼:“什么有眼力见儿,我就在这等你。”
陈树讪讪地,没有接话。
姑娘说:“我知道,你结婚有孩子了,我看到你钱包里相片了。”
陈树点点头:“嗯,我儿子5岁,我妈带着呢。”
姑娘勾勾手指,等陈树凑过去,她说:“你老婆不喜欢你吧?你一天到晚跟乞丐一样,都在我们便利店买东西吃;衣服上都是泥巴,也没人提醒没人洗;头发天天跟鸡窝似的,也不带梳的……”
陈树说:“你就瞎猜吧。”
然而走出加油站,他走不动了。
公路还不像现在这样宽广,路面也没这么平整,一辆车飞奔而过,屁股上总带起一股烟尘。但是公路两边的野花野草还是那样顽强地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开着零星的蓝色的小花。
这个晚上,一个比他小整整12岁的姑娘,说,你老婆不喜欢你吧。他老婆媒人介绍的,是真的不喜欢他,两人一周碰不上一面,碰到了也没一句话。可是这么久,他妈没看出来,他同事没看出来,就这个小姑娘看出来了。
陈树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后来他拿出手机,将她QQ里的名字,换了一个,叫绿衣。
2,
武咸公路一直进行着,陈树和绿衣就慢慢熟了。
也没别的,就是每天说说话——他在家里总没人说话,这点空虚就让绿衣补上了。
项目结束后,他被调到苏州。
出发前三天,陈树说:“我要调走了。”
她说:“好。”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好像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我去你家送你一下吧。”
陈树心里波浪翻滚,说:“行,那你来吧。”
绿衣坐公交车到他家附近,他记得那天正好他的车轮胎要换,就招了个出租车去公交车站接她。
绿衣提着一盒牛奶,跟着他一起去他家。
他有点紧张,掏出烟点上又灭掉。伸出手想帮绿衣提牛奶,绿衣说,我能提。于是他也就不帮她提了。
他老婆出差,儿子去上学,家里空空荡荡的,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心跳。
陈树抓抓脑袋说:“我去做饭。”
他从上午10点开始做饭一直做到12点半,炒了10个菜。中途绿衣到厨房洗手,小小的厨房转不过来身,她出去时,屁股碰到了他的大腿,他噌一下就身子燃着了。但还是若无其事切菜炒菜。
吃完饭,绿衣脸红扑扑地,说:“再见。”
陈树送她到公交站,也说:“再见。”
到苏州的第一周,绿衣没和他聊天。
他去喝酒,泡到工地上,彻夜工作。他想人家一个20多岁的花花大姑娘,到他家也许就真是道个别;也许人家对每个男顾客都一样的,不过是招揽客人的手段。但一周后的一天,绿衣突然给他打电话:“我在苏州火车站,赶紧来接我。”
陈树刹那间心像有了着落,连呼吸都温柔下来。
他将绿衣接到临时的住所,不知如何是好。
衣对他笑笑,扑上来咬着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咬着,咬得十分细致十分认真,像要把他的犹豫都咬到肚子里去。他心里因为她的生涩没来由欢喜,反过来亲上去,心里带着浓浓的眷恋。然而光亲吻是不够的,他们很快撕扯着到了床上。
绿衣在他这里呆了一周。
两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爱。
他跟她说自己家里的事:“我和我老婆一直没话说,你说是为什么?我2岁时,我父母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父亲。我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她突然冷场是为什么,不知道她突然生气是为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看电视,好好一句台词能哭得稀里哗啦。渐渐地,我们就没话说了。”
她不愿意听他说他老婆,就扯别的。
她说她家是黄陂农村的,旱地水地都有,她很早就帮父母种庄稼。到城里后,她忘不了家里的庄稼,就把庄稼种到花盆里。去年,她还偷摸把加油站前面花坛里的花拔了,种了一茬麦子。老板一直没发现花坛有什么不对。一直到麦子开始抽穗,老板才说,这市政做花园的人,不会买错种子了吧,怎么就出了一花坛麦子呢。但是来加油的客人都喜欢这一花坛麦子,不少人还拍照留影,老板本来想拔掉的,后来说算了算了,留着吧。
陈树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说:“有麦子吗?我还真没留意。”
绿衣一翻身趴到他身上,说:“有,你每天来去匆匆,没看到。”
陈树反客为主,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在她耳朵边说:“我眼里没别的麦子,就看到你这棵麦子了。”
绿衣走前,在他屋里里瞎鼓捣。
她看到一个空的透明的大肚子瓶子,就接满清水,把一个红薯放进大肚子瓶子里,说,红薯生命力很顽强的,一点水就够了,过几天出芽,你就可以吃红薯尖尖,炒菜吃好吃得很。
3,
绿衣走后的第三天,她种在大肚子瓶里的红薯就发芽了,嫩黄嫩黄的。
一周后,红薯尖尖长出叶子,靠水的一面,有白须漂在水里。
等到红薯叶子渐渐茂盛,叶子成油绿色,真正变成红薯秧子时,陈树待不下去了,他千方百计求着领导,要回武汉。领导说,你呆两年就提干,这样半途而废,太可惜了。陈树说,没事没事,我慢慢来。
回武汉那天,绿衣穿着绿色的衣服,捧着一束百合到车站接他。
陈树说:“你老在加油站也不是个事,有没有想过做别的?我回来把婚离了,你想想自己将来做什么。”
绿衣欢喜雀跃:“我要开个店,自己当老板。”
陈树说:“好啊好啊。”
两个人真的就紧张地做起来。
陈树离婚不费什么周折,他老婆要求他带着孩子净身出户,把房子和存款全部留下。陈树答应了,只简单收拾自己的衣物,就跟着绿衣走出家门。
两人在附近考察很久,住在哪里,在哪儿做生意,最后,他们将目标定在武咸公路沿线。因为交通好了,沿线开发不少新小区,红霞村发展尤其好。
两人在红霞村租了个房子,又看中一个商铺,交了订金。接着就开始考虑将来做什么。
但就在好日子即将开始时,绿衣的姐姐哥哥从老家突然杀到他们的出租屋。
绿衣的姐姐扯着绿衣骂陈树:“你个骗子,你个老流氓,你骗我妹妹做了小三儿,离婚拉连一片纸都没有,就想跟我妹妹结婚,你这生意做得才精呢!”
陈树先还打算讲道理,说我对她是真心的,我若不是真心,我为什么离婚,我为什么要出来租房子,这不是要娶她吗?
但是绿衣的哥哥一脚将他踹到老远,警告他:“你也不看看你啥样?又老又穷,没结婚就乱搞,除非我们全家死绝了,否则她见你一次我们打你一次。”
姐弟俩一边扯着绿衣一个胳膊,将她拉上车,走了。
陈树打她的电话,手机已经关机,此后再没开过。
他去她老家找过,但是还没到村口,就被邻居告诉绿衣家人,绿衣哥哥拿着铁锨就冲出来了。
陈树动摇了。
农村有农村的规矩,他们一直觉得离婚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一直觉得男人比女孩大8岁以上,就是玩弄人家,一直觉得没离婚就出去搞的人,是陈世美。何况他不但离婚,还比绿衣大12岁,保守的家庭通常以此为耻。
他和绿衣之间那一道鸿沟,跨过去太累。
4,
时间过得那么快,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这一年里,陈树忙着工作,连轴转,职称提上去了,经济条件也好了。
有一天,下着雪,他正在工地上忙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但是里面久久没人说话。他怀疑是信号不好,拿着手机从低洼地跑到附近的山坡上,对着手机问喂了半天。里面依然没人说话。陈树心里一动,问:“是不是你,绿衣?”
电话里传来她的哽咽声。
陈树说:“是不是你,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她说:“我不方便。”
他说:“好好好,你什么时候方便,你说,我去接你。”
两人见面在绿衣现在的住处。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一年里,她吃了很多苦,她父母把她手机没收,回家就把她锁进门,从此步步跟着她。就算下地去种红薯插秧也带着她。因为焦虑不堪,月经不调,她一年来一直吃中药。原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原来纯真无邪的笑容,已经淡淡地透着冷漠。原来热情天真的态度,此时犹豫不决。
陈树站在门外,望着门内的绿衣,只觉得千山万水,他改变了她。如果当初先离婚再去追她,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他想告诉她,他现在也学着在花盆里在瓶子里种菜了,以后多讨教讨教。
但这样玩笑的话说不出来。
他问:“你前几天说不方便?”
她点点头:“我跟我姐一起出来的。”
他“哦”了一声,说:“你多听家里的,他们都是为你好。”
绿衣抬头望望他,又迅速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好。”
他终究没进门。
那个下大雪的晚上,他在她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想只要他说你跟我走吧,她一定会义无反顾跟着他,天涯海角。可是他能给她什么呢?他净身出户,又老又丑,让她背着小三的名字,还有一个5岁的孩子,她值得更好的人生,是不是?
他像个驴子一样找不到方向,只能一圈一圈瞎转,后来干脆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电话。
他想,就这样吧,今天就结束,我应该找到那个下半生跟我一起的人,我不能让两个人都陷进去。
他开始参加相亲活动。
像他这样的中年人,高工,体制内的,总是很抢手。
他接触了各种类型的女人。
有女孩子,也有离异的,有公司高管,有空姐,有社会闲散人员,也有公务员。有的是别人介绍的,有的是他参加相亲会联系的。有的见了两三面他就就知道不是他想要的,有的零落联系两个月,也没感觉。
后来他加入一个离异亲子群,认识了其中一个单身妈妈,长得艳丽妖娆,最主要的,她一笑,连鼻头好像都在笑。
她邀请陈树去她的房子里做客。
她说:“我找你,不是想玩玩儿的,是真的想结婚。”
陈树说:“那试试吧。”
两人一个月后就结婚了。
这姑娘是老师,做设计,自己还单独开了个画室。
但是总在亏钱。炒房子,赔钱;自己开个画室,也赔钱。陈树一直贴着钱。他儿子已经像豆芽菜一样长大了,说爸,你这样不亏吗?陈树也觉得自己挺亏,可是她一笑,他就觉得自己欠着她的,他得还,不还彻夜难眠。
一直到2019年,儿子15岁,他撑不下去了,提出离婚。
她说:“陈树,我不感谢你,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
4,
这近十年来,他没联系过绿衣,绿衣也没联系过他。
她在哪儿,他不知道。
可是第二任老婆离婚时说的话,一直在他心里。他隐藏地那么好,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她一提,他就又想起来了。那野生蓬勃的红薯秧子,那无数个翻来覆去的热情。
他试着找绿衣,电话是通的,但没人回应;微信拉出来,信息能发出来,却没有应答。她去加油站找过,加油站的人说她早就不干了。去她老家,房子空无一人。
2020年1月,他爸爸住院,他去医院照顾他爸。下楼打饭时,恍然看到一个身影特别像她。他赶紧追上去,果然是她。
她带着一个小孩儿,齐耳短发,眉眼间温暖和煦之极。
他慢慢迎着她走过去,心想,我该说什么呢?当年她那么热情,爱得如火如荼,我说句你好吧。可是好像太淡漠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懂了。那麦苗换了地方,红薯装进瓶子,美是真的美,可是仍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顽强而持久。当年,他克制一点,没准能有个好收成。可是他没有,再后来,也是他先懦弱了,先逃了。他实在应该说声对不起。可是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说到底,他是陈世美,她是第三者。
就那么一瞬间,她平平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她压根没认出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