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华:翁偶虹先生的戏曲生活与文人情结
温如华艺事感知录(35)
翁偶虹先生与温如华先生
翁偶虹先生的戏曲生活
与文人情结
温如华
民国之后,戏班里的'头牌″主演(挑班之人),在艺术上都是各具特色,不同凡响的,他们每人又都有着一套表演及演唱理论,作为自己实践方面的有力支撑。观众则根据每位的艺术特点之不同,便称其各位为'某派'(与中国'武术″之派别有些近似)。而每派又都有着自己的一个'小圈子″。每派的'核心要点'则秘不外传。只有进入这个'派别圈子″之内,才能算是略窥门径,对他的表演特点与技艺追求有所真正的了解与掌握。
从大处着眼,这些圈子之形成与行事,则是利大于弊,对京剧事业的发展工作,曾经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近百年来旦行之中梅、程二位与生角演员里余、马及李少春先生三位的圈子是明显优于其他主演的。除了这几位主演有着优异的自身素质与高深的表演技能之外,圈子里之高人、能人所给予他们的帮助与辅佐,则对他们的艺事发展与流派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和完善作用。
张君秋、杜近芳《西厢记》
解放之后从行政上、从思想上、从艺术上都要打破这些圈子,但同时已有成绩的青壮年演员若是不甘寂寞,仍要继续向前发展的话,只能是另辟蹊径,用些玲珑婉转之心。如张君秋先生、杜近芳先生排演田汉(文化界的领导及国歌之词作者)的《白蛇传》、《西廂记》、《謝瑶环》等剧目时,其良苦用心,也是借此提升自已在文化界中更高的层次与地位,並试图开拓自己的艺术格局,走进通向京剧顶级艺术殿堂的一条'康庄大道″。马连良先生排演老舍(文化名人)的《青霞丹雪》与吴晗(北京市领导兼史学家)的《海瑞罢官》等剧本也是遵循此意,却不想因政治风云之突然变化,使得马先生本人反而是深受其害了。
翁偶虹师青年时期供职于<中华戏校>,上级部门设在当时的首都南京。程砚秋先生为总领导(下设北平分校乃焦菊隐先生负责),程先生实际成为了翁先生的间接领导人。翁先生在1937年为程先生编写《锁麟囊》之后,便等于是进入了程彼时的幕僚。戏校里所有的旦角学生在名份上,既是程的学生,也属翁的学生,像宋德珠、侯玉兰、李玉茹、白玉薇、吴玉蕴(吴素秋)等几位,与程、与翁之关係都是终生确立的。翁先生为程先生与程的学生们编写剧本则是应当应份的、更是理所当然的。(领谁家的薪水,就要为谁家效力。进了谁家的门,就是谁家的人)。当时的童芷苓先生亲自登门求赐及之后赵燕侠先生托人高价购买剧本,同样遭到翁之婉言拒绝,绝对是在情理之中的。通过此事说明,翁先生面对双方,泾渭分明,头脑清醒。这些情况,则可能是一般外行之人所不太了解与不能理解的。
领导中华戏校时期的程砚秋先生
1941年抗日时期,北平沦陷,中华戏校解散之后,翁师为了生计,到上海寻求发展,继续为程编写了《女儿心》,延续了《锁麟囊》之后的合作。不想此后,程先生在'北平前门车站″,面对日伪警察的蛮橫骚扰,展开了'武术散打″,此后程先生便开始了'青龙桥″的归隐生活,中止了演出。此时翁师,失却文字之主要依托,逐渐转向,继而扶佐少春先生,此间为'李神仙'编写了《白虹贯日》、《百战兴唐》、《云罗山》及《野猪林》等剧,解放之后,翁师又与他人合作,继而为少春先生编写了《将相和》、《宋景诗》、《闹天宫》、《响马传》与《红灯记》等剧。
李少春《野猪林》
当1949年10月,《野猪林》在上海<天蟾>连满两月,大获成功之时,李万春先生,也向翁师求索《野猪林》剧本,此时翁师亮出'底牌″,回答说,剧本乃少春先生亲自编写,自已则是无权提供(开始确是演员集体,按照杨小楼、郝寿臣之唱片'回忆整理',但是在上海的演出本,落实于文字,如:林冲'头场″之'西皮″唱词、'白虎堂'之'贯口念白″、'长亭'之'二黄'、'野猪林″之'拨子″、'草料厂'之'吹腔'等文字之落实工作,仍属翁之手笔)。万春先生见翁师如此推搪,只好怏怏而归。直到1962年少春先生拍演《野猪林》电影之时,编剧属名仍是少春先生,但是之后半年(1963年),李少春先生弟子俞大陆及杨秋玲、李嘉林赴日本演出该剧之时,节目单及日本的宣传海报上,却把编剧者更名为翁偶虹三字。其实翁师不知,实乃少春先生嘱托俞大陆及中京院,对翁师编剧之名份,乃要'还其公道″也!此事在文革之后,翁师方知真情。由此可见,翁、李二位对于人情、友情之态度,互谅、互敬之情感,略窥一斑。
再有,李世芳乃梅之弟子,对程也极为恭敬,程对李更是呵护备至,为了李的《百花公主》,程放弃了《女儿心》在北京的演出。程、李有此情谊,翁先生便把《天国女儿》之剧本付李排演,助其一臂。此情此景梅大师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临近解放,齐如山先生随蒋赴台,梅大师因钟爱《锁麟囊》之情节及唱词,特约翁师重新修订《洛神》一剧,翁师见齐虽然南去,但许姬传先生犹在左右,不便接替修整工作,另外'侍梅'之后,对'程府旧人'来说,也颇觉不当,因而婉言推辞,保持终生佐程而舍梅。之后梅筹排《龙女牧羊》及演出《挂帅》等剧之各种事项,翁师更是不直接参与介入,虽然此时程大师已然过世,翁师也决不改弦易辙。
这便是翁师的'文人操守'与'作事规范″,也就是俗话说的:'该挣的钱,可以挣,不该挣的钱,送到面前也不要'。 和《野猪林》与《红灯记》的编剧署名一样,翁师一概淡而视之。他平时只是辛勤耕耘,不计收获,深沉而老道之忠厚个性,贯穿了他的一生。
2018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