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桥东蓝田赵家：行人谁识旧王孙

年少时，读到李商隐诗《锦瑟》中“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觉得意境格外静穆幽美。海上倒映明月，如泪化珍珠，蓝田日暖，有良玉如烟，彼境彼玉真是引人遐想。后来知道桥东也有村庄叫蓝田，不过其缘是田中盛产一种蓝靛，即是药材又是染料，于是称蓝田，后简化成兰田。赵家在路东边田畈中，离镇很近，三十多户一百多人。虽然村庄不大，但是蓝田赵家人内心深处仍然保持一份独特古老的情愫，那就是他们属于宋代皇室保州（河北保定）宗亲翼祖赵敬后裔。

赵姓本为北方姓氏。后周，保州赵敬少年慷慨，仕至营、蓟、涿三州刺史。到北宋建立，其长子宏殷被宋太祖封为宋宣祖；幼子咸温为渤海王；次子赵咸礼赐封为豫章王，世代承袭，属地浙江临安与豫章一带，也是保州宗室中极少数追随南渡，又极少数获敕封的支系。其十一世赵景愉封江西团练金吾镇国大将军，勅葬于富州丰城十三都俊秀里，已是南宋中流莫砥狂澜几倒之时。崇仁曾出土一方《宋从事郎威武军节度推官赵公墓志铭》：“公讳继盛字子隆，胄出靖陵世居保塞。高祖讳景悰……祖讳端讯……自高祖随龙南渡，流寓洪之丰城。暨祖就婚抚之崇仁西馆饶氏。”作为珍贵史料，亦可佐证保州宗室这一迁徙过程。

赵景愉之子赵遵沂字保义，入赘秀市觉溪。岳父徐思立，号端友，1210年进士，武学博士。赵保义见觉溪东边山青水秀，于是相距徐宅咫尺卜居取名东源，为丰邑赵姓最早发脉。当时有御书阁、下马坊、将军墓及碑铭券石等一一备注详细。觉溪徐宋时名人辈出为丰邑望族，赵虽为宋室宗亲，已是流离失落。遵沂生三个儿子，老大端识作教授安家崇仁；老小端序赘居南昌仇氏；老二端诚之五世赵用俊，于宋元交替时期，见桥东蓝田民风淳朴，则迁此开基立业。

从皇室宗亲到末世颠沛成平常百姓家，历时悠远。明代崇仁心学启蒙大师吴康斋就曾题诗《御阁荒址》：“宋德隆兮华宇畅，金枝玉叶远传芳。御书阁废荒址在，闢道天堂万古扬。”以“安贫乐道”而闻名的胡九韶亦在《东源蓝田致慨》中抒发：“萧萧疏竹映柴门，涧水弯弯只一村。华发尚躬耕稼事，行人谁识旧王孙。”这是兴衰替变真实写照，就像如今觉溪沉落含秀湖水底，而东源也不复有赵氏一样。现在蓝田人烟稠密，赵、蔡两姓几乎触为一体，且蔡姓居多。与老辈人回忆相比，村后小山岗不在，茂林修竹不见，古樟桂树俱无踪，田地扩张改造新居。剩下祠堂念旧，抗战时期丰城中学曾一度辗转迁在这里，老屋寂寂，语焉不详的记忆，模糊中映证岁月沧桑。

蓝田赵在这片平原土地上繁衍生息，忠厚传家：“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心田留一点，子种孙耕。”他们保持耕读之风，恬淡尚朴。谱载雍正朝赵玉林（1735-1783）天姿英敏，气量恢宏，博览经书与诸子百家，文章颇有法度。应童子试名列前茅，待到壮年塾馆为生，训迪子弟，才德兼备。众人都以为他大器可成功名可就，但终究事与愿违。于是决意游学，束装慨然出门，跋涉楚中，望衡岳之高，泛潇湘之深，吊楚子之魂，览黄鹤楼、岳阳楼之胜。借山水人物抒发胸中豪兴，添笔下之奇气，可惜后在萍乡县染病客死异乡。自古文人憎命达，赵玉林命运无疑是凝重一笔。

奉政大夫赵德谦家庭富裕，喜欢购良田置大厦，三次没考中，便安心焚砚课弟。弟弟赵德辉讳思定，字恒泰，号寅卿，自幼天性警敏，器宇轩昂，读书过目成诵，力追先贤，工帖笔画丰润。咸丰己未年受学于单文恪（1802-1879，清朝大学士），后捐贡生，因名额满未出道。但赵德辉严气正性而不消沉，尊贤重道崇尚大义，周恤孤苦排解纷争，君子相亲小人不仇，创建宗祠所用六百两一力肩挑。

咸丰年间，太平军窜境，赵德辉率领乡勇随官兵助剿收复崇城，诰授为奉政大夫主事加一级。修县志时又专门负责四处釆访，大家都佩服其为人公正。诸如族里立义庄田，乡里筹育婴会，省里确立考试馆址，县城大事体：办保甲，劝积谷，禁私钱，洪都、龙山两书院增广膏伙等义举都不惮其力尽心经营，委实才智过人又兼具名士之风。大清下诏天下时，郡县选举一致荐其为孝廉方正。赵姓人至今口耳相传：“丰城三件半长褂子，赵家穿半件。”意谓当时丰城主事，德高望重的，赵德辉要算得上半个。

赵德辉幼子赵维芝，号国祥，三岁失怙，十三岁便奉母兄之命外出谋生，少年胸襟落落，锱铢不较，见识卓荦不群。一直在商海打拼，人又孝顺，待兄长也有推梨让枣之风。遍游四川、贵州、沪杭，辗转贸易，不惑之年在南昌创设裕丰祥漆号、可泰祥炭号，但赵维芝慷慨大气，为同行谋福利，仗义奋力争减赋税，被业界推为领袖。当时名流巨儒皆相交，如日本明治大学法学系毕业的同盟会会员孙绍尧、辛亥革命先驱黄介民；创办了心远中学的（当时全国闻名的三大私立名校之一）严复弟子熊育锡等等，彼此过从甚密，品格时人称道。

晚年，赵维芝回到蓝田，目睹兵燹景象，又孜孜不倦静心整理赵氏文化，传承教育助学条规：若有天资出众又家庭困难的，供给灯油帮助勉励；外出游学者赠金二两，逐上递增赠金五两、十两、二十两不等。解放后赵维芝之孙赵尔谅（中色十六冶副总工程师，五七年受团中央表彰，享受国务院专家待遇）亦为老韶钢、凡口矿、韶冶等厂矿建设作出巨大贡献。如此蓝田赵家无论耕作、业儒、经商，皆秉淳持厚，后生子弟力学不倦，耕读家风浓郁，可谓人才辈出。

走出平畴沃野中的赵家，回首老屋静穆。不管岁月深处多少烟云跌宕起伏，每个乡居承载的历史文明一定生生不息。（本文图片由赵金清先生提供）

参考资料《赵氏族谱》

感谢赵金清、赵尔谅等老师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