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画师傅的生存故事

走进这家漆画店是一种偶然,如果不是为新家添置绿植来到这个市场,如果不是因为绿植的大姐备货需要时间,我大概不会来逛这样的地方。

这个店面不大,目测也就是20平米的样子,首先吸引我的自然是墙上的那些黑红为主的画。

因为是传统工艺,所以大多还是老祖宗们喜欢的东西,带着各种美好的寓意,比如牡丹,梅兰竹菊,再就是生肖动物,另外还有一个大类,就是佛像,其中又以观音像居多。

偶尔也有一些比较有新意的,像下面几幅,都是用蛋壳做的生肖画。

进门右手边,一位师傅戴着老花镜,正在勾丝。

师傅留着比较长的头发,大概是50年代生人,个子很高,然而辞令不多,他好像更愿意专注于手上的作品。

因为为这些没法脱离的文化因素,也因此把这些画限定在了一些固定的年龄段和固定的人群当中。

我想我们这些80后,以后的90后或者00后,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家庭熏陶,大概永远也不能真正地对这些黑红为主色的画作产生沉醉般的喜爱。

坦白地说,这些画不是我的审美,不是觉得画不配我,而是觉得我不配这些东西。

有些东西,我们消费不起,不仅仅因为价格,还因为它身上承载的一些无形的东西,让我们深感自己的匮乏。

为了跟师傅搭讪,我的开场白是跟他聊起那部叫做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那里面对于漆器的修缮有专门的讲述,结果店主说他曾经工作的那个单位,就经常给故宫做修缮,我顿时有一种被电视中人物真实撼动的感觉,结果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我的崇拜之情,他紧接着说,现在单位早就没有了。

因此我那呼之欲出的崇拜就此被停住了,没有继续发酵的可能。

我因此对他目前的营生感兴趣,出于职业本能以及自己正在酝酿的创业计划,我总想给他算一下盈利情况,他目前手上的这套作品,一共分四副,也就是传说中代表四季的梅兰竹菊,我问他这套作品的工期,他说需要5个月,这四幅作品售价一共是一万六,也就是说一幅作品4000元。

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作品的价值跟它漫长的创作时间有些不匹配,或者说,我其实觉得如果5个月只能创作一套价值1万6的作品,大概连覆盖房租都是比较困难的。

每平米6.5元/每天,按照20平米计算,一天的房租就是130元,一个月的房租是3900元,5个月的房租就是差不多两万。

而这幅画,根据工艺拆分,草稿还不是这个店主自己画的,因为他跟我隆重介绍了一下他的前领导、老师以及目前的好朋友周道生先生,我问他请人画草稿需要多少钱,他说不给钱,只是时不时会去看他,因为是好朋友的关系。

然后我看着那些精美的表框,我又问他装裱花多少钱,他说都是自己买了框回来自己装裱好,因为觉得别人装裱不好,也是,自己画了那么多心思的画,交给别人,毁坏了都赔不起。

我恭维他说,您这手艺,都可以收徒弟了。他说对啊,我现在就招学员呢,然后我顺着他的眼光,果然看见门口右侧贴着一张不显眼的学员招募广告,我只看到了2460元/10期,也就是246一节课,根据曲先生(从广告里知道他的姓氏)的介绍,学这个的都是成人,因为过程中需要用到胶,不适合小朋友,另外漆画的完整工艺虽然有很多道,但是很多年轻人学完勾丝就不学了,因为后面的上色似乎没那么困难。

我于是仔细问了一下关于勾丝的技巧,其实就是在草稿基础上的再创造,需要领会画稿人的意图,而且要有一种更为流畅的再现,这种东西就只可意味不可言传了。

曲先生不善言辞,总是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就是一种朴实的描述,后来了解到他的夫人以前是做瓷器绘画的,现在就是在家给他上色,然后说起自己的孩子,儿子和媳妇也都是美术学院毕业的,但是最终也都没有子承父业,大概漆画不属于年轻人的喜好。

我最终明白了他所说的耗时5个月的意思,在这5个月里面,他当然是不止做这4副画的,只不过这个作品的成型本身的工序要求需要经历这么长的时间,我因此也就不用太担心他的生计问题了。

因为聊了那么多,总觉得不买点东西不合适,但是那么昂贵的漆画实在不是我的需求,于是就在店里到处瞄,总不能按小时给聊天费吧。

首先是看到了墙面最上方的几幅山水画,他说是一个朋友画的,代卖。然后顺着往下看,终于看到了在玻璃橱柜里摆着几幅跌打损伤的药膏,我于是问了一下这个药膏的来历 ,他说就是帮那个周老领导代卖的,中医世家,自己研制的,我问了下价格,一盒6片30元,我爽快地买了一盒,他心领神会地笑笑,把30元放在他正在勾丝的画作旁边,我突然觉得这钱真的寒碜极了。

于是我跟他道谢,然后走出了店面。

这家店的故事,让我深深理解有些东西背后的含义:

首先,艺术品的价值,一定是一个群体形成的终极认可。

其次,曲先生的这个营生,其实是一个以朋友、师生关系为基础的生态链,他其实是一种以义气为依托,以相互帮衬为形式的联合经营,好像带着某种如今不太可能再现的人情味,然后才是一种淡淡的关于挣钱的味道。

遗憾的是,即便如我,虽然对这种精雕细琢,天然质朴的手艺人及其作品怀着深深的敬意,却依然不能从物质上去支持他们,这样古老到只可远观的传统手艺,总仿佛离我很遥远。

再见曲先生,大概是不可能了。

然而他带给我的思考,却是久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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