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在生活面前的妥协

近日翻书，偶然读到一篇纪实性的长散文《老人与海及其他》，相信你和我一样，第一眼看到这个标题一定会联想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确，文章叙写的故事与之有几分相似。这是一个年近九十的老渔民回忆自己壮年时一次深海捕鱼的经历，而且，他捕到的是一条长度超过八米，净重达一万多斤的大鲨鱼，使用的工具不过是三个人操纵的摇橹小船和一张大渔网。经历如此神奇，你会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桑地亚戈相提并论，甚至会认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意外的是，作者并没有将老人虚构成桑地亚戈式的英雄，也没有想方设法去展现人鱼搏斗的惊心动魄，相反，作者始终遵循老人的口吻，如实地讲述了老人是在误打误撞中不经意间用渔网缠住了一条大鲨鱼，返回的途中，遇见了大风浪，老人和同船伙计三番五次想要放开鲨鱼而不能，巧合的是，由于鲨鱼与小船通过纠缠一团的渔网紧紧地绑在一起，竟恰到好处地维系了船只的平衡，最终，三个人带着这条鱼死里逃生，回到岸边。

老人在讲述这段往事时没有流露出丁点儿的英雄情绪，没有眉飞色舞的骄傲与自豪，没有任何心灵鸡汤式的说教之词，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丝海明威笔下的“硬汉”气质。作者真实地展示了他在面对大海风浪时的恐惧、脆弱与妥协。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能被打败，而这个老船夫却谦卑地说大海是不可战胜的，自己能够活着回来，不过是一种莫大的幸运，这次经历过后，他的后半生，活得谨慎而平和。

文章最后，九十多岁的老人说出了这一生最深刻的感悟，人再有力量，也是没法战胜大海的，面对大海，人要懂得妥协，要有怕。

是的，在真实而具体的生活面前，有几人能像海明威笔下的桑地亚戈一样，成为一个打不败的英雄，总有一些事物不可战胜，甚至不可挑战与僭越，妥协与怕，才显得更为明智。

不由得想起曾风光无限的一名市级掌舵人，他的落马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在位时，他是下属眼里强硬而胆大的领导，敢说狠话，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甚至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将胡作妄为演绎到了极致，独断、奢靡、贪婪、好色，欲盖而弥彰，长此以往，他几乎变得不可一世，以一己之力左右了全市官场的不正之风，毫不顾忌百姓的怨声载道，终于有一天，锒铛入狱。至此，这个威风八面的地方父母官才懂得了害怕，面对严厉的审讯与惩罚，他充满恐惧，苦苦哀求，像一只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他的遭遇，成了众人的笑料，更成了他这一生的黑历史，永远无法抹去。

因为害怕，所以妥协，什么都不怕的人，总有更残酷的现实等在某一个路口，要将他痛击，甚至置之于死地。人性中的自私、贪婪以及为所欲为的念头与生俱来，不管身处哪个位置，举头三尺不但有神明，还有道德之光，有法律之剑，不怕，不愿意放弃杂念、私念甚至恶念而为之妥协，结局有多惨，难以预估。

生活如同一片汪洋大海，不同程度的风浪不可避免。前文中老人的经历，又让我想起一个我所熟识的堂叔的遭遇。堂叔年轻时是一个拖拉机手，为生活走南闯北，征战四方，为人争强好胜，脾气暴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周遭的人对他很是忌惮。有一年冬天的深夜，他驾驶着拖拉机冒着冰冻之险行驶在异地他乡，因为路面打滑翻了车，他身受重创躺在路边，所幸的是，一个起床出门小解的老婆婆发现了他，喊来一帮子人，将他从死神面前拉了回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堂叔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平和了许多，做起事来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与人交往凡事总会礼让在先，如今人到老年，倒也活得自在安适，人缘颇顺。在我看来，无疑是因为那一次死里逃生的遭遇，让他向生活低头妥协，放下了过去的自己，从而获得了一种更适合自己的人生模式。

其实，面对生活，不是非要等到伤痕累累或劫后余生才去怕，才去妥协。自己这半生的经历以及耳闻目睹的现象告诉我，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时候，要放低自己，你得承认自己不行，或干脆保持沉默。

比如，如果有一颗脆弱的胃或肺，就必须得向酒精和香烟妥协；有一双视力不济的眼睛，就必须向沉沉黑夜妥协；如果身体已经用力已至极限，就应该向远方妥协；如果有一张不善辩解与争论的嘴，最好以不言的方式向舆论的风暴妥协；当我老到无力改变什么，我将必然向梦想和时间彻底妥协……里欧·罗斯顿有句名言：“不懂得害怕的人，不算勇敢”，在我看来，因合理的害怕而适时地妥协，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勇敢。

向我投来关切目光的人，请原谅我在生活面前的妥协，妥协，也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就像我在你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妥协，那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