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可爱 ‖ 窦小四
作者
窦小四
树 叶 可 爱
其实,是万物可爱,而我,只想说:“树叶可爱”。
你想啊,是新到来的一个新的春天,空气湿漉漉的,太阳的光耀明媚而不刺眼,露珠透明而圆润,自带佛性。泥土的清香,凉爽而不扑鼻,是那么的真诚而朴素啊,孩童们在不远处笑闹,于是,就在这样的一片天地里,红墙前,土阶旁,就有那么一棵树,不高不矮,正好一人略出头。
是个二八女子吧,三十方方更好,丰腴而静美,发髻高挽,乌黑浓密,步摇摇摇,身着浅碧色江南旗袍,就向着这棵树,缓缓走上前去,待及目所能及的方寸之间,低头,轻嗅姿态,就看到了一片树叶,是桑树的叶子吧,或者是榆钱树,其实,是什么树的叶子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她是一片新绿的树叶就好,不过,是以桑树叶子最佳。
是的,就看到了一片春雨过后,阳光朗照下的新树叶子,绿油油的,湿漉漉的,她的脉络是那么清晰,她的纹路是那么真诚,她的形状,是那么圆润,一丝儿的风起,她略微地摇摆了一下,是那么轻松,那么愉快,又是那么地坦荡。此时此刻,你能禁住自己的心,不去传神地惊叹一声:“啊,树叶可爱!”
啊,树叶可爱,真是可爱。
曾经的我们,年少多梦,意气风发,心怀寰宇之浩淼广博,志存天地之阔达神奇,希冀着能如庄子笔下的大鹏一般,抟扶摇而直上其九千里也,展翅高飞,目空之尘俗瑕微而身姿神思游走四方,非梧桐枝头的清露不食,非志同道合的知己而不与言道同行。然而,活着,这件磨刀石一般坚硬生冷的器物,以它岿然不动的姿态,以她事无巨细的琐碎,以她暗藏杀机的幽深,以她风起云涌的颠簸,以它诡谲奇异的道路,以她斑驳琉璃的面容,将我们一个个从云端杀将下来入了尘埃里。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这话,是谁说的?
是李白,曾经的他,是多么俊郎飘逸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从长安的东市风行而过,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那气势,那恢宏,是日月昭昭,是一株肥壮的野青稞在水田里疯长,是神奇的锦鹞在空中翻飞,手中一把剑,酒后一支笔,指哪儿哪儿生花,向哪儿哪儿增辉,那仿佛生生不息的笔墨和诗句,把盛唐人间全部高昂的,繁盛的,喜悦的,肥硕的美好,以滔滔不绝的力量卷藏在历史与政治中,让中国与世界同行,让唐人与世界同欢,千秋万代。
然而,最终,连大唐都陨落了,而他自己,这个所有人都以为的,他会一直风流华贵下去的才子少年郎,在历经了国运动荡与世事激荡之后,竟然也如同大唐的陨落一样的萧条了志气,消沉了骨气。
他,身着一身旧衣衫,如同一粒卑微的秕子一样地,把生命和才情,把气度和抱负,一并飘荡在,也悄悄在大唐的风中,面容疲惫。所以,就终于也是有那么一日地,无法躲闪地,颓圮地说:“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那杯子,还是曾经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杯子吗?恐怕早已不是了。他忘记了大鹏,他卸下了千金裘,他跌下了云端,也远离了东市。他的沧桑是大唐的沧桑,他的颓圮是世事的颓圮,而他的迷惘和悲凉,也是命运与人心的迷惘和悲凉。
月下,枯树,涸塘,孤影,旧醅,他想起了猪,想起了牛,想起了也叫做飞蓬的白芷蒿,他想起了一切属于人间烟火接地气的东西。是啊,什么都过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假了,有的,只是眼前这杯旧酒醅。它旧,它清,它淡,它贱,然而,它却真,关键是,它在,还真的就握在他的五指间,甜在他的心肺里。
为何在他笔下,黄河的源头不是青海的巴颜喀拉山脉卡日曲?而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从天而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情如此,胸襟如此吗?不是,而是盛唐丰腴而慷慨的气象使人容易夸张。
而纵便只是一株草,也是飞蓬十八变,大壮大硕之后,大青大紫之后,草的颜色,花的颜色,世事的颜色,人的心性的颜色,终于趋于淡,走向白,就是眼前指间这只旧酒杯啊,就是手中口里这杯旧酒醅。
诗尽名胜,尤长五言,求官问仕,咏李陵而歌西施的王维,最后独居辋川;而镇军参军,祭酒县令,猛志孤念,游宦好经的靖节先生陶渊明,最后选择了种豆南山下;还有“苏黄”、“苏辛”,“欧苏”大家的苏东坡,在历经宦海潮起潮落,几更其妻又足踏惠州、儋州之后,所最令他陶醉不能忘的,怕也只是那肥而不腻的一碗“东坡肘子”了。
人,虽被先圣先哲们誉为“万物灵长”,然,神及千里累有时,思之八荒心有疲,纵横历史人憔悴,而欲之珠玉更不堪,况又有生之原罪,长之烦恼,情之暗伤,而身之新疾。
天地间的草木到处在生长,人间的故事随处在流传,其盛也盛,其丰也丰,然而,最后,都走向了,也都只拥有了眼前能够被五指盈握的一点点真实,和踏实。
单单只知道自己是快乐的,就好。
是的,人生,是需要有那么一些宁静的时刻,对自己说:“我不贪婪,我不远望,我不深求,我不环顾左右而责备又求全。”
就如同那片树叶,那片恰恰被你,在一个不期然的春天里,于新雨后,于阳光下,于红墙前,于土阶上,于尺度的不高不矮处,于身姿的不肥不瘦处,于眉眼的不争不怒中,于情态的不温不火里,欢喜,欢喜而安静地看到的,那恰恰被你看到的那一片树叶。
它油油地碧绿,它圆圆地生长,它静静地摇曳,啊,这一片树叶,阳光你自照耀我,我不求不争,不抗不拒;微风你自缓缓地摇曳我,我不惊不诧,不亢不卑;细雨你自水水地润我,我不言不语,不恩不谢;而人,你只管看我视我,向我背我,我不疼不痒。我是一片树叶,我就是这样一片树叶,单单只知道自己的快乐的,就好。
是啊,树叶可爱,虽然万物可爱,然而,我只说树叶可爱。
世事瞬息万变,人心点翠琉璃,大处空,远处虚,而只有眼前近旁的这一片树叶,它是那么真实,它是那么坦荡,它是那么青春,它是那么安和,它是那么朴素,它,是那么无辜,而又那么清白。
只在此时此刻,只见此情此景,只有此树此叶,近在眼前,可观,可嗅,可摹,可思。可悲喜眼中,可老翠心间,可起伏胸中,可死生指尖,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坦荡,真切而踏实,这就够了。
范仲淹这位老先生,你好好地,广说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嘛,那是你不得已自愁生不逢之时,而忧心于身处无奈乱世时候的志向和心绪,可害苦了我,被教材刻板的一规定,被不知变通的老师胡乱教来,一尺子笔直了乱用,多少人又多少年,只记得国仇家恨,只抱负国强民富了一味地将神经紧绷了,而忘了,其实,生在和平时代的我们,在照料好了国事家事,志向抱负之余暇,是可以“以物喜”的。不然,我们拿什么来消除疲惫呢?
不是么?你看,此时此刻,就是亭亭地椭圆在空中,只被一寸细茎所牵的树叶,它随风摇摇地在摆动,它恩被阳光安安地在生长,它幸披雨滴油油地在碧绿,多么青春,多么生气,多么的,充满了现世的,当下的,此时此刻的小喜清欢,和圆满丰腴,这就够了。
真的,树叶可爱,虽然,其实是万物可爱,而我,只愿意说:“树叶可爱”。
真的,此时此刻,树叶可爱,这就够了。
是的,人生,是需要有那么一些宁静的时刻,对自己说:“我不贪婪,我不远望,我不深求,我不环顾左右而责备又求全。”让心,让身,只停留在此时此刻,一片树叶之上,浅浅地欢喜,小小的圆满。满足在此处,完备在此处。让心,让身,得以休养生息,完全而彻底的,休养生息。
所以,其实,纵便是万物可爱,而我,只说:“树叶可爱”。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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